《上廣州趙宗儒尚書陳情啓》鈔記
永貞元年(805年),永貞革新失敗後,柳宗元被貶永州司馬。是年九月,子厚奉老母一道前往邵州,誰知十一月時正在赴任邵州刺史途中的柳宗元又接到改任永州司馬的詔令,遂於當年底來到永州。剛到永州,子厚居無處所,只得奉老母暫棲龍興寺中。其老母因感念世事,且一路長途顛簸,到達永州不到半年便病故了。子厚此時已從政治的高光點墜入深崖之中,求助無門,只得寫了這封疏啓上呈當時的宰相趙宗儒。
疏啓的第一句便直言告知了趙宗儒喪母的消息,由於當時的子厚是待罪被罸到永州的,因而措辭十分惶恐低調。謂某遭逢天罰重罪,因被投入蠻荒待罪,正當朝不保夕之際,上報無門,難堪眷戀老母慈恩之誠。第二句便提到疇昔與趙宗儒的交誼,子厚回想他剛任監察御史之日,是您與杜黃裳尚書一道光臨寒舍,令我門楣增輝,某至今猶感恩並小心惶恐。第三句便提到自己前不久因參與王叔文革新黨,因而遭受處罰,被貶永州。接著子厚便說由於自己是待罪之身,被厄永州不得離開,因而無法前往先人墓陵守孝。此刻的子厚身處窮荒之地,那是人生最為卑下之際,就連親人故友也對我逐漸淡忘了,何況是一般人呢?此時的子厚朝夕飲食,就連濃粥也難以為繼,由於身繫宗族重任,不敢馬上死去,如此便苟且偷生已有好幾月了。
子厚接著說,我思忖着尚書您德高望重,仁義之風遠揚海內,乃至收養撫慰之恩也能到達我這枯朽之人,我怎能不以一息尚存而累及您之大仁。我誠惶誠恐地希望您能垂憐於我,使我得以救濟,我以最大的誠懇朝您磕頭。我私下裏也想過,要您對我這身處無情之地的罪人動心,向我這不能回報您的罪人施恩,即便古之名士也難做到,何況是今日的您呢?而今我敢於貿然觸犯於您,並無一絲懷疑的原因是,因為聽聞您的德風日久,因您具有嚮往道德之至誠,想必會將大義置於一般流俗之外,將大度契合於古今之中。能如此處置者,我想只有您一人能做到,因而不敢拿平常的祈向禮節來回報您這令我匍匐前行的大仁。我早晚都在思忖,果敢地自己占卜,因身處困辱之中,故不敢再多言。垂頭就紙書寫,不勝惶恐戰栗,謹以上呈。
通篇疏啓提到了自己的處境,也報告了喪母事故,更陳述了自己艱難的環境,唯一是沒有提出具體的救助要求。假若趙宗儒果真還能念舊,自然會略施薄恩,至於施恩多寡,自然取決於趙之念舊之情以及當時他處分的方便了。古語云: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頭,透過子厚這謙卑的言語,我們自可見出他當時的無奈與無助,更可見出一代文豪此刻的悲涼。
附原文《上廣州趙宗儒尚書陳情啟》
某啟:某天罰深重,餘息苟存,沉竄俟罪,朝不圖夕,伏謁無路,不任荒戀之誠。伏念宗元初授御史之日,尚書與杜司空先賜臨顧,光耀里閭,下情至今尚增惶惕。頃以黨與進退,投竄零陵,囚繫所迫,不得歸奉松檟。哀荒窮毒,人理所極,親故遺忘,況於他人。朝夕之急,饘粥難繼,宗祀所重,不敢死亡,偷視累息,已逾歲月。伏以尚書德量弘納,義風遠揚,收撫之恩,始於枯朽,敢以餘喘,上累深仁。
伏惟惻然見哀,使得存濟,慺慺荒懇,叩顙南望。竊以動心於無情之地,施惠於不報之人,古烈尚難,況在今日?而率然干冒,決不自疑者,蓋以聞風之日久,向德之誠至,振高義於流俗之外,合大度於古人之中,獨有望於閣下而已,非敢以尋常祈向之禮,當大賢匍匐之仁。夙夜忖度,果於自卜,方在困辱,不敢多言。伏紙惶恐,不勝戰越。謹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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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宗儒(746年~832年),字秉文,鄧州穰縣(今河南鄧州市)人。唐朝中期宰相、詩人,秘書少監趙驊之子。《柳河東集》注曰:“舊題云‘上廣州趙宗儒尚書啟’,以新史考之,宗儒元和初檢校禮部尚書,充東都留守,三遷至檢校吏部尚書、荆南節度使、厯山南西道河中二鎮,拜御史大夫,改吏部尚書,未嘗為廣州。然公《送趙大秀才序》亦云‘尚書由交廣為荆州’,必有所據也。啟云已逾嵗月,即元和一二年間作。”元和元年(806年),子厚母盧氏卒于永州。以故子厚寫了這篇奏疏上呈宰相趙宗儒。
天罰:舊稱遇父母喪。荒戀:指對慈母的大愛之眷戀。荒:大;廣大,無邊際。
貞元十九年(803年)閏十二月,柳宗元被升任監察御史。杜司空:杜黃裳(738年~808年),字遵素,京兆郡萬年縣(今陜西省西安市)人,京兆司錄參軍杜綰之子。唐朝時期宰相,散文家。
黨與進退:指子厚參與了王叔文領導的永貞革新運動。零陵:永州。松檟:松樹與檟樹,因這兩種樹常被栽培於陵墓之前,以故藉以指代前人丘墓。
弘納:寬弘廣納。
惻然見哀:猶垂憐同情。存濟:救助,救濟。慺慺:勤懇、恭謹的樣子。荒懇:最大的懇切。叩顙:磕頭。
動心於無情之地,施惠於不報之人:謂對身處蠻荒的無情之地動心,對無法報恩的人施惠。指趙宗儒若對子厚施惠,便是這種情況。
干冒:觸犯;冒犯。
夙夜:早晚;忖度: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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