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尋作文之難與創作真諦
——《與友人論為文書》鈔記
老杜《偶題》詩云:“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誠哉!斯言也。自古以來,要將作文心得道出,並非易事,縱使巧言道得一二,也與本衷相去甚遠。以故柳子厚在面對友人向他請教文章寫作事宜時,頗以為難,以至答書遲復。然迫於友誼,總得交代才是,因而子厚勉強寫成了《與友人論為文書》,算是對友人的最好交代。本文不僅是他與友人探討文章創作的肺腑之言,更是對文學創作的本質、困境以及價值的深刻剖析,讀來令人深受啟發。
文章之難,難在何處
柳宗元開篇便拋出問題:“今號文章為難,足下知其所以難乎?”在他看來,文章之難並非在於比興手法運用不足、意境不夠恢宏、雕琢不夠精巧或是毛病未能剔除。真正的難處,首先在於“得之”,即創作者要在作品中提出深刻且獨到的見解。自孔子以來,為文之道廣為闡揚,千百年來,無數人殫精竭慮,耗費大量精力投身於文章創作。可在這漫長的時光裏,能在文學史上留下姓名、作品流傳後世的不過數十人。眾多文人都渴望在文壇上嶄露頭角,與日月爭輝,然而大多數人壯志難酬,在艱難前行中耗盡心力,最終抱憾而終。由此可見,要在文章中展現出超凡脫俗的見解,絕非易事。
特別是在文學創作蓬勃發展的時代,眾多文人墨客紛紛揮毫潑墨,試圖在文壇佔據一席之地。但真正能夠脫穎而出,提出讓後人銘記的深刻思想的,卻寥寥無幾。許多人雖然文采斐然,作品辭藻華麗,卻因缺乏思想深度和見解的獨特性,而被淹沒在歷史的洪流之中。這些歷史事實,正好印證了柳宗元所說的
“得之為難”。
知音難覓,更添其難
除了提出獨到見解的困難,柳宗元還認為 “知之愈難”,也就是文章要被讀者正確理解更是難上加難。文章的命運往往受到多種因素的影響。文中提到
“道之顯晦,幸不幸繫焉;談之辯訥,升降繫焉;鑒之頗正,好惡繫焉;交之廣狹,屈伸繫焉”,正確的道理和主張能否得到顯揚,與人的遭遇、言論的巧拙、鑒賞的正誤、交際的寬窄等因素息息相關。這諸多因素交織在一起,使得文章想要被恰如其分地理解,變得極為復雜。
同時,厚古薄今的現象在文壇上屢見不鮮。許多優秀的作品在作者生前得不到應有的賞識,直到作者去世後才聲名遠揚,如揚雄的《法言》在他去世後才廣為流傳,司馬遷的《史記》在他在世時也未得到充分重視。而那些名氣較小的文人,其作品更是可能在當世默默無聞,最終失傳於世。更有甚者,一些文人剽竊前人作品,用華而不實的辭藻堆砌文章,以假亂真,擾亂了文學創作的風氣,這無疑讓真正優秀的作品更難被人發現和理解。
在現實生活中,我們也常常能看到類似的現象。一些具有深刻內涵和創新思想的作品,可能因為不符合當下流行的審美觀念,或者沒有得到足夠的宣傳推廣,而被讀者忽視。相反,一些內容空洞、形式花哨的作品卻可能因為迎合了部分讀者的口味,而在市場上獲得一時的熱度。這也從側面反映了柳宗元所指出的
“知之愈難”這一困境,在文學發展過程中的普遍性存在。
創作真諦,貴在真實
儘管創作面臨諸多困難,柳宗元仍然積極地與友人分享自己的作品。他在信中提到,聽聞友人想看自己的文章,便整理了行囊中的文稿,雖心中忐忑,不知這些文章能否得到認可,但還是將賦、頌、碑、碣、文、記、議、論、書、序等各類文章共四十八篇寄給了友人,並希望友人能給予評價。從這一行為中,我們可以看出柳宗元對文學創作的真誠態度。
他認為,即便文章存在一些瑕疵,衹要其中蘊含著高遠明朗的見解,探索到了深刻幽微的道理,那麼這些瑕疵就如同日月之蝕、大圭之瑕,並不影響文章的價值。這啟示我們,在文學創作中,不必過分拘泥於形式的完美,更應注重內容的深度和思想的獨特性。真正優秀的作品,是能夠展現創作者真實的思考和內心的感悟的。
就像柳宗元自己的作品,無論是《永州八記》中對山水的細膩描繪與內心情感的交融,還是《封建論》中對政治制度的深刻剖析,都展現了他獨特的思想和真摯的情感。這些作品之所以能夠流傳千古,正是因為它們不流於表面,而是深入挖掘了生活和社會的本質,具有極高的思想價值和藝術價值。
啟示當下,傳承精神
《與友人論為文書》雖創作於千年前,但其中所探討的問題和蘊含的思想,對於當代文學創作和讀者都具有重要的啟示意義。對於創作者而言,它提醒我們要摒棄浮躁,潛心鑽研,努力在作品中展現出深刻的見解和獨特的視角,不要被一時的名利所誘惑,去創作那些華而不實的作品。同時,也要有面對作品可能不被當下理解的勇氣,堅信真正具有價值的作品,終會在歷史的長河中閃耀光芒。
對於讀者來說,我們應該提高自身的文學素養和鑒賞能力,不被虛假的繁榮所迷惑,用心去發現那些真正具有內涵和價值的作品。在這個信息爆炸的時代,各種文學作品層出不窮,我們更需要保持清醒的頭腦,去偽存真,挖掘文學作品中的精華。
總之,柳宗元的《與友人論為文書》為我們打開了一扇深入瞭解古代文學創作思想的大門。通過本文,我們不僅能夠領略到柳宗元對文學的熱愛和執著,更能從中汲取智慧,為當代文學的發展貢獻自己的力量。
附原文《與友人論為文書》
今號文章為難,足下知其所以難乎?非謂比興之不足,恢拓之不遠,鑽礪之不工,頗纇之不除也。得之為難,知之愈難耳。苟或得其高朗(一作明),探其深賾,雖有蕪敗,則為日月之蝕也,大圭之瑕也,曷足傷其明、黜其寶哉?
且自孔氏以來,茲道大闡。家脩人勵,刓精竭慮者,幾千年矣。其間耗費簡劄,役用心神者,其可數乎?登文章之籙,波及後代,越不過數十人耳。其餘誰不欲爭裂綺繡,互攀日月,高視於萬物之中,雄峙於百代之下乎?率皆縱臾而不克,躑躅而不進,力蹙勢窮,吞志而沒。故曰得之為難。
嗟乎!道之顯晦,幸不幸繫焉;談之辯訥,升降繫焉;鑒之頗正,好惡繫焉;交之廣狹,屈伸繫焉。則彼卓然自得以奮其間者,合乎否乎?是未可知也。而又榮古虐今者,比肩疊跡。大抵生則不遇,死而垂聲者眾焉。揚雄沒而《法言》大興,馬遷生而《史記》未振。彼之二才,猶且若是,況乎未甚聞者哉!固有文不傳於後祀,聲遂絕於天下者矣。故曰知之愈難。而為文之士,亦多漁獵前作,戕賊文史,抉其意,抽其華,置齒牙間,遇事蠭起,金聲玉耀,誑聾瞽之人,徼一時之聲。雖終淪棄,而其奪朱亂雅,為害已甚。是其所以難也。
閒聞足下欲觀僕文章,退發囊笥,編其蕪穢,心悸氣動,交於胸中,未知孰勝,故久滯而不往也。今往僕所著賦頌碑碣文記議論書序之文,凡四十八篇,合為一通,想令治書蒼頭吟諷之也。擊轅拊缶,必有所擇,顧鑒視何如耳,還以一字示褒貶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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