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觀視息壤，視聽於爰正

                 ——《永州龍興寺息壤記》鈔記

      柳宗元被貶永州之後，遍遊永中山水名勝，龍興寺便是其中一景。與其他優美的自然風景相比，龍興寺並無其他奇特之處，就因為其東北角落堂屋的地磚時有隆起的現象，因而被當地人神化。大抵寺院方也在利用這種奇異現象以博取香客眼球，從而增加香火收入，加之永州當地民俗信奉鬼神，以故此種說法頗受當地民眾採信。

      據子厚此記所載，龍興寺東北角落堂屋的地面隆起，面積大約有四步見方，隆起的高度大約有一尺五寸。當初修建這堂屋時，已將地面平整好了，然後鋪上磚，可建成之後有四步見方之地隆起。據說人們將隆起部分用鐵鍬鏟平之後，不久又隆起如故，且凡是拿鍬鏟地的人全部會死去。這一怪象便在永州逐漸傳開，人們越發相信此地有神，誰也不敢去觸碰它。

      更兼永州地處楚越之間，當地人非常信奉鬼神，對此奇異現象自是敬畏有加。於是寺院也趁此將這一奇異現象進一步神化，致使當地人不敢去鏟平隆起的地面，更不敢去觸碰鬼神。對此奇異現象，在科技尚不十分發達的中唐，人們自然是難以解釋這種現象的。就是柳子厚，他也只能查閱《史記·天官書》與《漢書·天文志》等文獻，雖然二書載有地面升高的徵兆，但並不詳盡記載其說。《史記·天官書》說：“天開縣物，地動坼絕。山崩及徙，川塞谿垘；水澹地長，見象。”“地動坼絕”大抵是說地震時的地面振動與開裂，至於山體崩塌而今也有，河川壅塞谿谷填平這些現象後世亦有，水清而地面升高，這些現象僅見於徵兆。對於地長的具體原因及其記載的文字，古文獻中很少發現。據說秦代的名將甘茂與秦王定盟之地，那土地也是不斷升高的，這大概便是此類現象的早期記載。古代記載奇異現象的書籍，如《山海經》載鯀曾偷盜天帝的息壤去堵塞洪水，天帝便命祝融將鯀擊殺在羽地的郊野。但這類志怪傳說僅見於《山海經》之類的異書，並不見於儒家的典籍。而今此地去鏟平隆起地土者便不幸死去，這難道是因為他們鏟平了天帝所喜愛的息壤，因而遭受到懲罰嗎？

      中國南方歷來瘟疫流行，勞累過度的人們往往會過早死去，那些拿鍬鏟平隆起地土者，或許是死於勞累與疾疫。至於息壤地土，又焉能被神化！子厚擔心學人來到此地，誤信了當地的謬誤傳說與異書之記載，因將此記寫在堂屋的墻壁上。讀到這裏，我們對於柳子厚的樸素唯物主義精神已有瞭解，對於他敢於杜絕邪說、昌言以正視聽的精神，我們自然崇敬。但對於息壤隆起現象的科學解釋，至今也許還未能做到，其隆起之地或許因特殊地質所致；而“持插者盡死”的現象出現，或許是因為隆起部分的地土含有放射性元素。這些也僅僅是筆者的猜測，真正的結論唯有通過科學考察方可得出。

           附原文《永州龍興寺息壤記》

      永州龍興寺東北陬有堂，堂之地隆然負磚甓而起者，廣四步，高一尺五寸。始之為堂也，夷之而又高，凡持鍤者盡死。

      永州居楚越間，其人鬼且禨。由是寺之人皆神之，人莫敢夷。《史記·天官書》及漢志有地長之占，而亡其說。甘茂盟息壤，蓋其地有是類也。昔之異書，有記洪水滔天，鯀竊帝之息壤以湮洪水，帝乃令祝融殺鯀於羽郊，其言不經見。今是土也，夷之者不幸而死，豈帝之所愛耶？

      南方多疫，勞者先死，則彼持鍤者，其死於勞且疫也，土烏能神？余恐學者之至於斯，徵是言而唯異書之信，故記於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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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記·天官書》載“水澹澤竭地長”，西漢《天文志》所載亦同，寔不原其説。《甘茂傳》“秦王遷甘茂於息壤”，《索隠》曰：《山海經》啓筮云：鮌竊帝之息壤以湮洪水，或是此也。此記息壤之説皆取此以為疑，公時在永州作。

陬（zu）：隅，角落。

甓（pì）：磚。

鬼且禨：迷信鬼神，并且相信吉兇征兆。

《史記·天官書》：“天開縣物，地動坼絕。山崩及徙，川塞谿垘；水澹地長，見象。”漢志：指《漢書·天文志》。

甘茂：生卒年不詳，姬姓，甘氏，名茂，下蔡（今安徽潁上甘羅鄉）人，戰國中期秦國名將。盟息壤：《史記·樗里子甘茂列傳》載秦武王曾與甘茂在息壤會盟，“甘茂至，謂向壽曰：‘子歸，言之於王曰：魏聽臣矣，然原王勿伐。事成，盡以為子功。’向壽歸，以告王，王迎甘茂於息壤。”

異書：指《山海經》與《淮南子》。《山海經·海內經》：“洪水滔天，鯀竊帝之息壤以堙3洪水，不待帝命。帝令祝融殺鯀於羽郊。鯀復生禹，帝乃命禹卒布土以定九州。”

烏：疑問詞，相當於“焉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