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琛上人南遊序》鈔記
《送琛上人南遊序》一文,乃子厚在永州期間所作。至於琛上人其人,我們一時無從考證,但透過全文我們知道此人來自京師,曾遍遊天下叢林,是一位具有深厚經論修養且有行誼頗高的禪者。子厚的這篇贈序,幾乎囊括了佛門要義,也扼要地闡明了佛學之清濁源流。
子厚開篇就佛陀的去世久遠說起,因而佛陀的實跡早已不存於於世,而其所流傳者乃其言也。如此點題之後,子厚進一步就佛典的分類作出闡述:其中佛陀親口所說之言爲“經”,後世研習者闡發經旨的文字稱作“論”,這類文獻雖然保存下來的百不及一,但就現有的文獻研習足以通曉佛法要義。至於佛法的根本要義,則在於”般若“之旨;而經旨的歸屬最終莫過“涅槃”之終極目標。世俗之人入道,將由般若空門進入,最後導歸於涅槃終極目標,倘或不如此則將大悖佛理。
然在唐代叢林禪宗興起,逐漸形成燎原之勢,中唐以後天下叢林幾乎儘數歸禪。禪宗師法佛陀要旨而拋棄了繁瑣的經論,從而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其間上根利器,一言深入,頓悟佛理,從而獲得身心透脫,成就無上因緣。然而,若是中下根器,則很難契機契理,因而自是難得一個入處,更遑論出處了。由於禪宗實力過於龐大,因而叢林中不免夾雜某些不懂裝懂、未悟而妄稱宗師者,這便是子厚指謫的“流蕩舛誤,迭相師用,妄取空語,而脫略方便,顛倒真實,以陷乎已,而又陷乎人”現象。真正的禪者,非但契機契理,而且體用圓融,從而立於十字街頭可以做到不向一人不背一人。然而部分淺嚐輒止的禪者,他們雖能觸及禪法之本體,然而忽視了禪法的妙用;或粗得禪法妙用,卻無法捫摸禪法之本體,從而形成了各種偏執。殊不知禪法的體用是一個完美的整體,二者不可須臾剝離,剝離才生便成謬誤。
面對叢林的這些良莠不齊的現象,琛法師則不然。他讀佛經則深得般若要義,讀論典則喜歡“三觀”(空觀、假觀、中觀)之理,琛上人非但深透地把握了佛學理論,而且將佛理付諸日常的修為之中。若有後學前來找他求法,琛上人不吝為之講述,從而為之化蒙啓智。經過琛上人教化者大都懂得佛旨為大,佛法弘廣,菩薩大士乃佛門之雄,修行的要義在於悟得性空之理,從而蕩除一切世俗罣礙。達到了這樣的境地,則與某些掌握了一些佛理便自視高慢者截然不同,而是深通教理之大善知識。
佛門講究自度度他,琛上人在掌握了佛理之後,便將弘法利生當作畢生事業,因而遍遊天下以弘布佛法。此番他從京師來到永州,而後又將南赴桂林,且不可知其最終落腳何處。子厚素來將高傲放縱之行當作人生一病,他希望世人事理圓融,不可偏執。以故在琛上人臨行之際,子厚寫了這篇贈序相送,表達了子厚對佛法的護持。
讀完這篇贈序,我們發現子厚深通佛理,他與韓愈雖然均反佛,但韓愈只是站在國民經濟的角度反對寺院經濟擴張。而子厚則不然,他所反對的是佛門中的某些偏執,是某些不明佛理的空腹高聲者,他之所爲實質上是在維護佛教的純正。
附原文《送琛上人南遊序》
佛之跡,去乎世久矣,其留而存者,佛之言也。言之著者為經,翼而成之者為論,其流而來者,百不能一焉,然而其道則備矣。法之至,莫尚乎般若;經之大,莫極乎涅槃。世之上士,將欲由是以入者,非取乎經論則悖矣。
而今之言禪者,有流蕩舛誤,迭相師用,妄取空語,而脫略方便,顛倒真實,以陷乎已,而又陷乎人。又有能言體而不及用者,不知二者之不可斯須離也。離之外矣,是世之所大患也。吾琛則不然,觀經得般若之義,讀論悅三觀之理,晝夜服習而身行之。有來求者,則為講說。從而化者,皆知佛之為大,法之為廣,菩薩大士之為雄,修而行者之為空,蕩而無者之為礙。夫然,則與夫增上慢者異矣。異乎是而免斯名者,吾無有也。
將以廣其道而被於遠,故好遊。自京師而來,又南出乎桂林,未知其極也。吾病世之傲逸者,嗜乎彼而不求乎此,故為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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