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柳子厚牛賦後》鈔記
紹聖四年(1097年),政治打擊對於東坡來說,反而更加嚴酷了,年逾六旬的蘇軾被再貶至儋州。身處蠻荒之地,縱有滿腹文章,亦無奈當地民頑俗陋何?大抵自嶺南以外,民俗皆樂於殺牛,到了海南此俗尤甚。許多商客用大船載牛渡海到海南,一條船上要裝載百餘頭牛,若遇上海風不順,牛群在舟中饑渴相依而死者屢見。
那些牛雖是畜生,但也頗識人性,它們上船之後都會哀鳴流淚。等到船靠岸之後,這些被運過來的牛或是被用作耕牛,或是被拿去宰殺。海南殊俗,當地人得病了不服藥,只會殺牛向神祈禱,當地富人得場病甚至要殺掉幾十頭牛。其間殺牛祈禱仍有不少死去者,這批人自然不在言下了,至於幸而活下來的人,當地則將功德歸之於巫師。就這樣,當地拿巫師當作醫者,拿牛當作治病的藥物,已經形成了難化的陋俗。遇到當地少數不信巫師而採用藥物治療者,巫師便恐嚇他們說:“你們這麽幹惹怒了神靈,那病將不可醫治。”這樣一來,病人的親戚都會拒絕用藥,並禁止醫者入門,直至人與牛都被弄死了而後止。
海南當地出產沉香,當地人出售沉香必得到牛才能成交。海南的黎族人交易得了牛,一定會拿來祭祀鬼神,沒有那頭牛能逃脫這個厄運。而中原地區的人購得沉香便拿來供佛,或燎帝禋宗以供奉鬼神,這其實是在變相地焼牛,又能得到什麽福報呢?這真是很悲哀得很呀!面對鄉民冥頑,風俗陋劣,東坡道人也無可奈何,他只得鈔錄唐人柳宗元的《牛賦》贈送給僧人道贇,期盼他在弘法的過程中方便開化當地民眾之智者。或許可以通過這種方式,逐漸地減輕殺牛祭神的陋俗。東坡在鈔完《牛賦》之後,有感而發,揮毫寫下了這篇書後,是時乃北宋元符三年(1100年)三月十五日。
《書柳子厚牛賦後》
嶺外俗皆恬殺牛,而海南為甚。客自高、化載牛渡海,百尾一舟,遇風不順,渴饑相倚以死者無數。牛登舟皆哀鳴出涕,既至海南,耕者與屠者常相半。病不飲藥,但殺牛以禱,富者至殺十數牛。死者不復云,幸而不死,即歸德於巫。以巫為醫,以牛為藥,間有飲藥者,巫輒云:“神怒,病不可復治。”親戚皆為卻藥,禁醫不得入門,人牛皆死而後己。地產沉水香,香必以牛易之黎。黎人得牛皆以祭鬼,無脫者。中國人以沉水香供佛燎帝求福,此皆燒牛肉也,何福之能得?哀哉!
余莫能救,故書柳子厚《牛賦》以遺瓊州僧道贇,使以曉喻其鄉人之有知者,庶幾其少衰乎?庚辰三月十五日記。
附柳宗元《牛賦》
若知牛乎?牛之為物,魁形巨首。垂耳抱角,毛革疏厚。牟然而鳴,黃鍾滿膽。抵觸隆曦,日耕百畝。往來修直,植乃禾黍。自種自斂,服箱以走。輸入官倉,己不適口。富窮飽饑,功用不有。陷泥蹶塊,常在草野。人不慚愧,利滿天下。皮角見用,肩尻莫保。或穿緘滕,或實俎豆。由是觀之,物無逾者。不如羸驢,服逐駑馬。曲意隨勢,不擇處所。不耕不駕,藿寂自與。騰踏康莊,出入輕舉。喜則齊鼻,怒則奮躑。當道長鳴,聞者驚辟。善識門戶,終身不惕。牛雖有功,於己何益。命有好醜,非若能力。慎勿怨尤,以受多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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