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者軍陣,其中軍營帳,必有嚴密的警戒,非常人可以隨意出入也。然《春秋左氏宣十五年傳》載:“夏五月,楚師將去宋。申犀稽首於王之馬前,曰:‘毋畏知死而不敢廢王命,王棄言焉。’王不能答。申叔時僕,曰:‘築室反耕者,宋必聽命。’從之。宋人懼,使華元夜入楚師,登子反之牀,起之曰:‘寡君使元以病告,曰:敝邑易子而食,析骸以爨。雖然,城下之盟,有以國斃,不能從也。去我三十里,唯命是聽。’子反懼,與之盟而告王。退三十里。宋及楚平,華元為質。盟曰:‘我無爾詐,爾無我虞。’”子反本是楚莊王之弟,他作為楚國的中軍主帥,其營帳應該有重兵把守,然宋軍將領華元竟可輕易進入,這便引起了後世的懷疑。對此,杜預註釋曰:“兵法,因其鄉人而用之,必先知其守將左右謁者、門者、舍人之姓名,因而利道之。華元葢用此術,得以自通。”查《孫子兵法·用間》,確有“鄉間者,因其鄉人而用之”的記載。至於華元是怎樣通過子反的鄉人摸清其主帥之布防,乃至弄清楚其左右謁者、門者、舍人之姓名,杜預卻並不曾說。
對此,洪邁抱以極度的懷疑,他在《容齋四筆》卷八《華元入楚師》一文中提出了疑義。洪公據此前三年晉、楚的“兩棠之役”為例,晉軍將領隨武子(士會)稱讚楚之軍備至善,其間有“蒍敖為宰,擇楚國之令典,軍行,右轅,左追蓐,前茅慮無,中權,後勁,百官象物而動,軍政不戒而備,能用典矣。”杜預註釋亦曰:“慮無如今軍,行前有斥候,蹹伏皆持以綘及白為幡,見騎賊舉綘幡,見歩賊舉白幡,僃慮有無也。”也就是說,楚軍的防備如此嚴密,敵方或刺客是斷不能輕易進入中軍主帥的營帳的。倘使如此,敵方能輕鬆進入中軍主帥營帳,那麽要進入敵國王宮也將輕而易舉了,這豈不成了笑話。洪邁據此對《左氏宣十五年傳》的這段記載抱以懷疑,自然也有一定的道理。
由是洪邁舉《公羊宣十五年傳》曰:“莊王圍宋軍,有七日之糧爾,盡此不勝,將去而歸爾。於是使司馬子反乘堙而闚宋城,宋華元亦乘堙而出見之。司馬子反曰:‘子之國何如?’華元曰:‘憊矣。’曰:‘何如?’曰:‘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司馬子反曰:‘嘻!甚矣憊。’”由於兩軍對壘,消耗都是那麽大,如果再戰下去,對雙方都不會有好處,於是才決定罷兵。從《公羊傳》的這一描述來看,比《左氏傳》的記載要更為合理。
附原文:華元入楚師
《左傳》:楚莊王圍宋,宋華元夜入楚師,登子反之牀,起之曰:“寡君使元以病告。”子反懼,與之盟,而退三十里。杜注曰:“兵法,因其鄉人而用之,必先知其守將左右謁者、門者之姓名,因而利道之。華元盖用此術,得以自通。”予按:前三年,晉、楚邲之戰,隨武子稱楚之善曰:“軍行,右轅,左追蓐,前茅慮無,中權後勁,軍政不戒而備。”大抵言其備豫之固。今使敵人能入上將之幕而登其牀,則刺客姦人何施不得?雖至於王所可也。豈所謂軍制乎?疑不然也。《公羊傳》云:“楚使子反乘堙而闚宋城,宋華元亦乘堙而出見之。”其說比左氏為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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