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齋四筆》卷三作有《水旱祈禱》一篇,蓋嘲諷朝堂對於水旱祈禱之瞎指揮,誠爲鍼砭朝弊之力作。在生產力與科技不甚發達的宋代,人們對於無法抗拒的自然力,除了虔誠祈禱上蒼之外,自然別無他法。即便是科技發達如此的今天,大家對於水旱、颶風、地震等天災,也還是束手無策,遑論疇昔也哉!由於在古代,除了虔誠祈禱之外別無他法,因而朝堂的臺省又添設了歲時祈願的功能,只要季節到了便會下達禱雨政令。殊不知天氣陰晴,一州一縣之各地,迥然不同,有的地方暴雨成災,然有的地方則亢旱肆虐,焉能一概而行禱雨之政令?洪公此文,便是鍼砭這種糊塗朝令的,他認為“省部循案故例,但視天府為節,下之諸道轉運司,使巡内州縣各詣名山靈祠,精致禱”的做法實在可以休矣。
為了進一步論證依時禱雨之朝令可以廢止,洪邁以自己具體的經歷論證了此事。那是乾道九年(1173年)秋,江西的贛州與吉州暴雨成災,當時洪邁為贛州郡守,他準備了許多土袋以堵塞城門,不讓洪水進入城內,經過兩天之後水災消退。恰在水災肆虐之際,朝令下達叫各州縣禱雨,當時洪邁便按住朝令不下傳,只是將實情上報朝廷。之後聽說吉州州衙出現了怪事,州衙在小廳中設置了祈晴道塲,而在大廳中設置了祈雨道場。人問其故,郡守道:祈願天晴的原因是因本郡以水澇為災,而祈雨的原因是奉行朝廷政令。作為朝廷,本不應該管理天下州郡的祈雨事宜,且莫說天下,即便一州一縣,不同地域的水旱也各不相同,哪能一概而論呢?
接著,洪邁例舉了民間笑話,進一步說明朝廷不該將祈雨政令一概下達之理。這則笑話是指兩個商人都要到神廟去,其中一人走陸路希望天晴,因而祈願上蒼天晴,許願以豬頭供奉;另一商人走水路希望天雨,也向上蒼祈禱,許願以羊頭。此時的天神回頭對小鬼道:“天晴吃豬頭,下雨吃羊頭,有何不可呀!”這個笑話正好影射了朝堂禱雨政令之荒謬,此後真應當廢止這樣的瞎指揮了。於收束之際,洪公還摘引了蘇軾的《泗州僧伽塔》詩中的四句,以明此理。洪公認為,東坡詩中的奧義,不易為普通的俗人所接受,這就是朝令荒謬下達的原因所在。
附原文:水旱祈禱
海内雨暘之數,郡異而縣不同,為守為令能以民事介心,必自知以時禱祈,不待上命也。而省部循案故例,但視天府為節,下之諸道轉運司,使巡内州縣各詣名山靈祠,精致禱。然固難以一槩論,乾道九年秋,贑、吉連雨暴漲,予守贑,方多備土囊,壅諸城門,以杜水入,凡二日乃退。而臺符令禱雨,予格之不下,但據實報之。已而聞吉州於小設祈晴道塲,大祈雨。問其故,郡守曰:請霽者,本郡以淫潦為灾;而請雨者,朝也。其不知變如此,殆為威侮神天,幽冥之下,将何所据慿哉?俚語笑林謂兩商人入神廟,其一陸行欲晴,許賽以猪頭;其一水行欲雨,許賽羊頭。神顧小鬼言:晴乾喫猪頭,雨落吃羊頭,有何不可?正謂此耳。坡詩云:“耕田欲雨刈欲晴,去得順風來者怨。若使人人禱輒遂,造物應須日千變。”此意未易為庸俗道也。
附:蘇軾《泗州僧伽塔》詩
我昔南行舟系汴,逆風三日沙吹面。
舟人共勸禱靈塔,香火未收旗腳轉。
回頭頃刻失長橋,卻到龜山未朝飯。
至人無心何厚薄,我自懷私欣所便。
耕田欲雨刈欲晴,去得順風來者怨。
若使人人禱輒遂,造物應須日千變。
今我身世兩悠悠,去無所逐來無戀。
得行固願留不惡,每到有求神亦倦。
退之舊云三百尺,澄觀所營今已換。
不嫌俗士污丹梯,一看雲山繞淮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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