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嘗言:“天子一跬步,皆關民命。”信然,斯語也。天子掌握着生殺大權,喜有賞,怒有刑,自古而然也。若是聖賢明君,哪怕當時不受理性所控而失誤,而一旦有賢臣提醒,將立改前非。然若遇上昏君,則剛愎自用,縱然有賢臣提醒,也將置若罔聞,依舊我行我素也。為此,宋人洪邁《容齋三筆》卷十二收有《片言解禍》一篇,以劉邦、劉恆之明與劉奭之昏暗對照,則賢愚立見矣。
洪邁先列舉了漢高祖劉邦對待蕭何與漢文帝劉恆對待周勃之事,以見明君雖一時犯錯,然經人提醒便會立刻改正。據《史記·蕭相國世家》所載:“相國因為民請曰:‘長安地狹,上林中多空地,棄,原令民得入田,毋收為禽獸食。’上大怒曰:‘相國多受賈人財物,乃為請吾苑!’乃下相國廷尉,械系之。”蕭何看到長安土地有限,而上林苑中荒地甚多,與其荒着飼養野獸,還不如讓出一部分供民眾耕種。誰知劉邦聽後大怒,以為蕭何是受了商人的賄絡便提出將部分林苑土地出讓的主張,由是立即將蕭何交給廷尉,立馬上了械具。這是,有位王姓的侍衛長陪侍在旁,他向劉邦進言道:“夫職事苟有便於民而請之,真宰相事,陛下柰何乃疑相國受賈人錢乎!且陛下距楚數歲,陳豨、黥布反,陛下自將而往,當是時,相國守關中,搖足則關以西非陛下有也。相國不以此時為利,今乃利賈人之金乎?”劉邦聽後儘管心裏很不高興,但還是立即釋放了蕭何。
漢文帝時,絳候周勃主動免相歸封地絳縣之後,由於擔心被害而常披甲。每當河東守尉巡視絳縣時,周勃“令家人持兵以見之”,這便引起了某些人猜疑,由是上書告周勃謀反。告狀信交到廷尉手裏,廷尉便將此詩交付長安處置,由是周勃被捕入獄。正在情急之時,周勃不得已“以千金與獄吏”,獄吏受到賄絡後便在簡牘背面寫上“以公主為證”字樣。加上周勃平昔與薄太后的同母弟薄昭有交誼,周勃“益封受賜,盡以予薄昭”,由是薄昭游說薄太后,薄太后便在文帝面前説了周勃不可能反的道理。他說:“絳侯綰皇帝璽,將兵於北軍,不以此時反,今居一小縣,顧欲反邪!”漢文帝聽完薄太后的話以後,立馬“使使持節赦絳侯,復爵邑”。(事具《史記·周勃世家》)
從蕭何與周勃的下獄後遇赦,足以說明劉邦與劉恆這兩代帝王還是明君,他們勇於改正自己的錯誤。但要是遇上了昏君,哪怕有賢臣進言,他也不見得會徹底改正自己的錯誤決定。作為漢元帝劉奭的老師,蕭望之受遺詔輔政,可是由於蕭望之不與小人為伍,因而得罪了一位名叫朋的黃門郎。爾后又得罪於宦官弘恭、石顯等,“恭、顯奏:‘望之、堪、更生朋黨相稱舉,數譖訴大臣,毀離親戚,欲以專擅權勢,為臣不忠,誣上不道,請謁者召致廷尉。’”(見《漢書·蕭望之傳》)漢元帝竟不分青紅皂白,立馬準奏,將蕭望之下獄。不久之後,元帝省悟,覺得自己做得不對,於是下令釋放蕭望之。此時弘恭、石顯通過宣帝的表叔史高向元帝説:“上新即位,未以德化聞於天下,而先驗師傅,既下九卿大夫獄,宜因決免。”於是元帝下詔:“前將軍望之傅朕八年,亡它罪過,今事久遠,識忘難明。其赦望之罪,收前將軍光祿勛印綬,及堪、更生皆免為庶人。”最後在宦官與佞臣的輪番攻訐之下,蕭望之只得服毒自殺,儘管元帝得到望之的死訊後“卻食,為之涕泣,哀慟”,然最終是讓別人假其手而殺了恩師(均見《漢書·蕭望之傳》)。
與劉邦、劉恆相比,劉奭可真是個十足的混蛋,他不分好歹,不辨青紅,因而被一幫宦官與佞臣所左右,乃至幹出為人不齒的事情。
附原文:片言解禍
自古將相大臣遭罹譖毁,觸君之怒,墮身於危棘將死之域,而以一人片言轉禍為福,蓋投機中的,使聞之者曉然易寤,然非遭值明主不能也。蕭何為民請上林苑中空地,髙祖大怒,以為多受賈人財物,下何廷尉,械繫之。王衛尉曰:“陛下距楚數歲,陳豨、黥布反,時相國守關中,不以此時為利,乃利賈人之金乎?”上不懌,即日赦出何。絳侯周勃免相就國,人上書告勃欲反,廷尉逮捕勃治之。薄太后謂文帝曰:“絳侯綰皇帝璽,將兵於北軍,不以此時反,今居一小縣,顧欲反邪?”帝即赦勃。此二者,可謂至危不容救,而於立談間見效如此。蕭望之受遺輔政,為許、史、恭、顯所嫉,奏望之與周堪、劉更生朋黨,請“召致廷尉”,元帝不省,為下獄也,可其奏。已而悟其非,令出視事。史髙言:“上新即位,未以徳化聞於天下,而先驗師傅,既下九卿大夫獄,宜因決免。”於是免為庶人。髙祖、文帝之明而受言,元帝之昏而遂非,於是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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