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詩·大雅·蕩》有“靡不有初,鮮克有終”之語,信然,斯言也。觀乎歷代帝王,其初登位,無不有美好理想,亦無不思進取而成王圖霸業。然諸多帝王雖有良好的初衷,卻很少有保持初衷,善始善終者,哪怕是才華橫溢的唐玄宗,也是首施兩端,最終落得國破身羈,淪為美麗牢籠中的“太上皇”。有鑒於斯,宋人洪邁《容齋三筆》卷九收有《君臣事跡屏風》一篇,敘述了唐憲宗執政首施兩端之事,以勸勉後世君王善始善終,不要荒疏政事。
唐憲宗上臺的翌年(807年),就幹了一件善事,他留意典墳,歷覽前代興亡得失之事,但凡有助於政事者,無不反復誦讀其言。由是從《尚書》《春秋後傳》《史記》《漢書》《三國志》《晏子春秋》《吳越春秋》《新序》《說苑》等前代文獻中,採錄君臣行事可為龜鑒的事跡,輯錄為十四篇,並自製序言,寫在屏風上。查《舊唐書》卷十四《憲宗紀》,但有“秋七月乙巳朔,御製《前代君臣事跡》十四篇,書於六扇屏風;是月,出書屏以示宰臣,李籓等表謝之”之記載,並未收錄憲宗之序文。唐憲宗將《前代君臣事跡》寫在屏風上,擺放在御座之右,也誠有將之作為座右銘之意。另“書屏風六扇於中,宣示宰臣”,由是李藩等大臣進表稱賀。
在《全唐文》中,收有常衮《批李夷簡賀御撰君臣事跡屏風表》一篇,另有白居易《批李夷簡賀御撰君臣事跡屏風表》與《批百寮嚴綬等賀御撰屏風表》兩篇。洪公採用了白居易的奉旨所作批文,其文略曰:“朕思求理化,親閱典墳,至於卻邪納諫之規,勤政慎兵之誡,取而作鑒,書以為屏。與其散在圖書,心存而景慕,不若列之繪素,目睹而躬行。庶將為後事之師,不獨觀古人之象。”又曰:“朕烈祖太宗,以古為鏡,用輔明聖,實臻理平。垂作孫謀,每懼乎失墜;取為殷鑒,遂飾之丹青。至若明君直臣,前言往事,森然在目,如見其人。論列是非,既庶幾為座隅之誡,發揮獻納,亦足以開臣下之心。”白居易代憲宗草擬的批文,詳盡地闡述了憲宗作《前代君臣事跡》的初衷,不可謂當初的憲宗不是明君也。況且,當時的人主凡舉一事則天下大臣皆賀,其批答詔書也如此勤密,差不多接近雜碎了。至於洪公此篇提到“憲宗此書有《辨邪正》《去奢泰》兩篇”,遍稽相關文獻並無收錄。獨《群書考索》卷十六等文獻,收錄了唐憲宗《前代君臣事跡》十四篇的篇目。其篇目大致為“君臣道合、辨邪正、戒權倖、戒微行、任賢臣、納忠諫、謹征伐、謹刑法、去奢泰、崇節儉、奨忠直、修徳政、簡畋獵、録勲賢”等。
然而令人詫異的是唐憲宗當初信誓旦旦要清明執政,然後期卻忘忽了初衷,他好神仙之術,求天下方士為他合長生藥,而多服金丹性轉躁急,左右宦官往往獲罪。元和十三年(818年),憲宗任用姦佞皇甫鎛為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宰相),遂与李逢吉等合势,罢免了名臣裴度与崔群。唐憲宗李純本人也因姦佞矇蔽而荒廢政事,迷戀於長生丹藥,至元和十五年(820年),竟被宦官陳弘志等人所謀殺。如此首施,回顧其置於座右的屏風,其初衷早已拋向九霄雲外了。
附原文
君臣事迹屏風
唐憲宗元和二年,製君臣事跡,上以天下無事,留意典墳,每覽前代興亡得失之事,皆三復其言。遂采《尚書》《春秋後傳》《史記》《漢書》《三國志》《晏子春秋》《吳越春秋》《新序》《說苑》等書君臣行事可為龜鑑者,集成十四篇,自製其序,寫於屏風,列之御座之右。書屏風六扇於中,宣示宰臣。李藩等皆進表稱賀,白居易翰林制詔有批李夷簡及百寮嚴綬等賀表,其畧云:“取而作鑑,書以為屏。與其散在圖書,心存而景慕,不若列之繪素,目覩而躬行,庶將為後事之師,不獨觀古人之象。”又云:“森然在目,如見其人,論列是非,既庶為坐隅之戒,發揮獻納,亦足以開臣下之心。”居易代言,可謂詳盡。又以見唐世人主作一事而中外至於表賀,又答詔勤渠如此,亦於叢脞矣。憲宗此書,有《辨邪正》《去奢泰》兩篇,而末年用皇甫鎛而去裴度,荒於遊宴,死於宦侍之手,屏風本意,果安在哉?
附:白居易《批李夷簡賀御撰君臣事跡屏風表》
朕思求理化,親閱典墳,至於卻邪納諫之規,勤政慎兵之誡,取而作鑒,書以為屏。與其散在圖書,心存而景慕,不若列之繪素,目睹而躬行。庶將為後事之師,不獨觀古人之象。卿詞彰恭順,義見忠規,省覽再三,深葉朕意,所賀知。
附:白居易《批百寮嚴綬等賀御撰屏風表》
朕烈祖太宗,以古為鏡,用輔明聖,實臻理平。垂作孫謀,每懼乎失墜;取為殷鑒,遂飾之丹青。至若明君直臣,前言往事,森然在目,如見其人。論列是非,既庶幾為座隅之誡,發揮獻納,亦足以開臣下之心。況卿等職在儀刑,政當補察,各勤所任,共副茲懷,所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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