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涉不可輕》鈔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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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陳涉的歷史定位,太史公《史記》將之列入“世家”,可見司馬遷對陳涉歷史地位的看重。然西漢末期的揚雄在《法言》中卻十分輕慢陳涉(參見《法言·重黎》),認為他只是亂臣賊子,他在沒有滅掉秦之前自己先亡了。看來,揚雄也只配給王莽作《劇秦美新》,他不配評價歷史人物,其史學觀之譾陋,不足為言矣。為此,宋人洪邁很不認同揚雄之說,作《陳涉不可輕》一文,收於《容齋續筆》卷十四。
揚雄作《劇秦美新》,抨擊秦始皇秦始皇焚書﹑統一度量衡等措施,對王莽則歌功頌德。對於秦始皇的功過,歷史自有公論,絕非如口吃揚雄所言。雖然秦始皇的統一天下,有些作為過於急功近利,但其總體功績畢竟要大於過錯。尤其是他統一文字,統一度量衡,實現天下書同文車同軌,自是了不起的功勞。若非嬴政採用強力手段如此做來,則無法形成一個統一的中華大國,即便後世也曾出現過多次分裂的局面,但終歸於大一統的中國,其首功自在秦王。至於秦始皇後期的生活奢靡,以及他迷信神仙方士,乃至巡行天下而客死中途,導致宦竪矯詔而速秦亡,自然得由他本人來承擔。至於洪邁文中所引李軌之言,即晉人李軌對《法言》的註釋文字,自然只是承接揚雄的觀點。
在洪邁看來,秦以無道殘害天下,當時的六國均是萬乘之國,可是接種滅亡。六國之中自然會遺留“孝子慈孫、故家遺俗”,可是這些人全都抱頭鼠伏,天下無人敢與秦違逆。其間雖有張良預備大鐵錐狙擊秦始皇於博浪沙,可是並未擊中真正的秦王車駕。張良此舉也招致了秦王的天下大搜捕,他本人只得隱名埋名,亡匿於下邳,此後,便不再有人敢向秦王挑戰了。此時的陳涉,僅僅只是一名被徵發的戌卒,可他振臂一呼,卻迎來了天下英雄的雲集響應,形成海內豪傑並起滅秦之舉,其首難之功自是不可磨滅的。經過近半年的轉戰,陳涉雖取得巨大戰果,但最終與章邯對壘失利,陳涉本人也不幸被他的車夫莊賈殺害。但陳涉的手下繼續反抗作戰,“陳王故涓人將軍呂臣為倉頭軍,起新陽,攻陳下之,殺莊賈,復以陳為楚。”(《史記·陳涉世家》)
陳涉雖然殞命了,但由他點燃的這把燒向秦王的熊熊烈火正旺着,天下群雄並起,最終滅了秦朝。其間有西楚霸王項羽者起事江東,他自殺了會稽太守奪得八千兵士之後,“聞陳王敗走,秦兵又且至,乃渡江矯陳王命,……急引兵西擊秦。”(《史記·項羽本紀》)由於受到各路起義軍的打擊,不可一世的強秦頓時成為廢墟,這難道不是陳涉的首功所致麼?
誠然,陳涉的敗亡也自有其個人原因,尤其是他稱王之後,便開始表現出諸多不善的行為,諸如他濫殺舊友,對臣下也過於苛刻,因而使得其將士們對他產生了異心。洪邁在此提到他不能採納陳餘的建議,迎請孔鮒做博士甚至是太師,對於這一點,筆者頗不贊同。中國數千年來之禍害,沒過尊孔一科,導致人文科技落後,腐敗專職達到登峰造極,其罪罄竹難書!太史公在《陳涉世家》中寫得非常清楚了,陳涉稱王之後,他的故人前來見他,好不容易得見,就因故人“遮道而呼涉”,還說了“夥頤!涉之為王沉沉者”,便遭到陳涉的殺害。“諸陳王故人皆自引去,由是無親陳王者。陳王以硃房為中正,胡武為司過,主司群臣。諸將徇地,至,令之不是者,繫而罪之,以苛察為忠。其所不善者,弗下吏,輒自治之。陳王信用之。諸將以其故不親附,此其所以敗也。”(《史記·陳涉世家》)他恣意誅殺故人舊友,甚至連吳廣也被田臧假稱陳勝之命殺害,這不得不令人寒心。
無論怎麼説,陳涉都不是簡單的草寇,洪邁認為陳涉所為“皆非庸人崛起者可及”,其志自然更是鴻鵠般高遠。惟其如此,劉邦奪得皇權之後,“為陳涉置守冢三十家碭,至今血食”(《史記·陳涉世家》)。至於陳涉的守冢何時廢棄,殆自新莽之後西漢滅亡便廢置,劉秀建立東漢政權之後可能沒有例行西漢故事了,其間起止大約二百年。至於揚雄指謫陳涉為“亂”,不知所憑何事?真是一派胡言!
附原文
陳涉不可輕
《揚子·法言》:“或問陳勝、吳廣。曰:‘亂。’曰:‘不若是,則秦不亡。’曰:‘亡秦乎?恐秦未亡而先亡矣。’”李軌以為“輕用其身,而要乎非命之運,不足為福先,適足以為禍始。”予謂不然,秦以無道毒天下,六王皆萬乗之國,相踵滅亡,豈無孝子慈孫、故家遺俗?皆奉頭鼠伏。自張良狙擊之外,更無一人敢西向窺其鋒者。陳勝出於戍卒,一旦奮發不顧,海内豪傑之士乃始雲合響應,並起而誅之。數月之閒,一戰失利,不幸隕命於御者之手,身雖已死,其所置遣侯王将相竟亡秦。項氏之起江東,亦矯稱陳王之令而度江。秦之社稷為墟,誰之力也?且其稱王之初,萬事草創,能從陳餘之言,迎孔子之孫鮒為博士,至尊為太師,所與謀議,皆非庸人崛起者可及,此其志豈小小者哉!漢髙帝為之置守冢於碭,血食二百年乃絶。子雲指以為“亂”,何也?若乃殺吳廣、誅故人,寡恩忘舊,無帝王之度,此其所以敗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