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墨》鈔記
孔丘與墨翟去今遠矣,今人但知孔子,而對於墨子雖聞其名,然並不詳知其事也。蓋自董仲舒“獨尊儒術”以來,加以後世統治者着力推行儒學,使得墨學幾成絕學。其實,墨子不僅是我國古代思想家、教育家、科學家、軍事家,也是墨家學派創始人和主要代表人物。他提出了兼愛、非攻、尚賢、尚同、天志、明鬼、非命、非樂、節葬、節用等觀點,並以兼愛為核心,以節用、尚賢為支點,創立了以幾何學、物理學、光學為突出成就的一整套科學理論。墨家在先秦時期影響很大,尤其是其重在踐行的精神尤為可貴,在當時的影響甚至還超越了儒家,因而在先秦時與儒家并稱“顯學”。隨著後世統治者在科舉與教育方面的倡導,儒家逐漸佔據了統治地位,而墨學遂淪為絕學。惟其如此,洪邁在《容齋續筆》卷十四作有《孔墨》一篇,以闡明在漢代以前,孔、墨在學術思想上具有同等的地位。
作為先秦時期的顯學,墨學在戰國時期首先迎接了來自孟子的挑戰,其於墨學的打擊主要在思想上。當年的孟子頗為好辯,連他自己也這麼説:“予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孟子·滕文公下》)他認為天下之學“逃墨必歸於楊,逃楊必歸於儒。歸,斯受之而已矣。今之與楊墨辯者,如追放豚,既入其苙,又從而招之。”(《孟子·盡心下》)在孟子眼裏,“楊氏為我,是無君也;墨氏兼愛,是無父也。無父無君,是禽獸也。”(《孟子·滕文公下》)
儘管墨學在戰國時期遭受了孟子的猛烈抨擊,但它對後世的影響並沒有減低多少,因為孟子也不過是戰國時期的一種思想而已,並非是來自於官方的打擊。洪邁認為,在漢代的時候,墨子的地位與孔子是齊等的,並無高下之分。在《列子·黃帝》中,載有惠盎與宋康王的對話,惠盎曾說過這樣的話:“孔丘、墨翟無地而為君,無官而為長,天下丈夫女子莫不延頸舉踵而願安利之。”洪邁大抵認為《列子》是漢人著作,然此看法似乎欠妥,若果以列子為列禦寇的話,則當為戰國時期人物了。洪邁接著列舉了鄒陽在獄中寫給梁王的信,其中有“昔魯聽季孫之說逐孔子,宋任子冉之計囚墨翟。夫以孔、墨之辯,不能自免於讒諛,而二國以危。”(見《漢書·賈鄒枚路傳》)更有賈太傅的《過秦論》,其中明言陳涉“非有仲尼、墨翟之賢”。西漢的徐樂《上武帝書言世務》中也說陳涉“非有孔、墨、曾子之賢,陶朱、猗頓之富也”。由此可見,在漢人眼裏,孔子與墨子具有同等的學術地位,並無高下之分。儘管列子與鄒陽的話不足爲據,但賈誼能如此說,則是孔墨同等之明證了。
到了唐代,韓昌黎力辟佛老,攘斥百家(障百川而東之),獨尊儒學。昌黎之所以着力研發孟子之學,乃在能於拒楊、墨之學,從而推崇孔學地位。但韓愈也作有《讀墨子》一文,其全文內容如下:“儒譏墨以上同、兼愛、上賢、明鬼。而孔子畏大人,居是邦不非其大夫,《春秋》譏專臣,不上同哉?孔子泛愛親仁,以博施濟眾為聖,不兼愛哉?孔子賢賢,以四科進褒弟子,疾歿世而名不稱,不上賢哉?孔子祭如在,譏祭如不祭者,曰:‘我祭則受福’,不明鬼哉?儒墨同是堯舜,同非桀紂,同修身正心以治天下國家,奚不相悅如是哉?余以為辯生於未學,各務售其師之說,非二師之道本然也。孔子必用墨子,墨子必用孔子;不相用,不足為孔、墨。”在此文中,韓愈認為“儒墨同是堯舜,同非桀紂,同修身正心以治天下國家,奚不相悅如是哉?”他甚至還認為“孔子必用墨子,墨子必用孔子;不相用,不足為孔、墨。”再看李大師與李延壽所譔《南史·梁武帝傳》,對於蕭衍“不能息末敦本,斲雕爲樸,慕名好事,崇尚浮華,抑揚孔、墨,流連釋、老”,也提出了尖銳的批評。
由於後世統治者力推儒學,尤其是宋元之後的理學出世,則更是推崇儒學,自然也會排抑儒學以外的其他百家,墨學逐漸淪為世人陌生之學,這也不值得奇怪。然而,墨學除了其獨特的思想體系之外,更重要的是他博涉諸多科學命題,很多發明遠超同時。即便今日,我們對於墨學的營造與機關施設,也是百思不解其奧,足以見出墨學的高明之處。
附原文
孔墨
墨翟以兼愛無父之故,孟子辭而辟之,至比於禽獸,然一時之論。迨於漢世,往往以配孔子。《列子》載惠盎見宋康王曰:“孔丘、墨翟無地而為君,無官而為長,天下丈夫女子莫不延頸舉踵而願安利之。”鄒陽上書於梁孝王曰:“魯聼季孫之說逐孔子,宋任子冉之計囚墨翟,以孔、墨之辯不能自免於諛。”賈誼《過秦》云:“非有仲尼、墨翟之知。”徐樂云:“非有孔、曾、墨子之賢。”是皆以孔墨為一等,列、鄒之書不足議,而誼亦如此。韓文公最為發明孟子之學,以為功不在禹下者,正以辟楊、墨耳。而著《讀墨子》一篇云:“儒、墨同是堯、舜,同非桀、紂,同脩身正心以治天下國家。孔子必用墨子,墨子必用孔子。不相用,不足為孔、墨。”此又何也?魏鄭公《南史·梁論》亦有“抑揚孔、墨”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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