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俗掃墓》鈔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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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俗掃墓》一文,是張岱《陶庵夢憶》卷一的第十篇,通篇描寫了杭州明末與清初判然不同的掃墓場景,頗有姜白石“自胡馬窺江去後,廢池喬木,猶厭言兵”之謂。文字雖不是很多,然敘事簡潔,然當地風土人情躍然紙上矣。
本文第一部分描寫明代浙東杭州一帶掃墓的習俗,字裏行間表露出作者對疇昔美好生活的嚮往與追憶。文章起筆就交代了越俗掃墓的整體風習,那就是男女都衣着鮮麗,而且有畫船簫鼓出遊,就如同杭州人遊西湖一般。蓋當年風俗,本是借著憑弔先祖的名頭,而行踏青郊遊之實,厚人薄鬼,乃是當時風氣。早在二十年前,中等收入的人家尚且要用平水屋幘船出遊,那時男女分坐兩頭,船上不備座位也不用鼓吹。先輩們諧謔地説:這是為了連結兩截坐船之用意。可到後來便愈發奢靡起來了,哪怕是小門小戶人家去掃墓,男女也要分作兩條船來坐,而且必須戴頭巾,必須有鼓吹,必須歡呼暢飲。上午掃墓完之後,下午必須就近找個庵堂寺院或者士大夫家的花園去遊覽一番,以盡興而歸。至於鼓吹則更是熱鬧,到了接近城裏時,則必須吹奏《海東青》與《獨行千里》等樂曲,加上鑼鼓齊奏,真是熱鬧非凡。踏青掃墓的人大多酒醉醺醺的,船快靠岸時,那些酒鬼們必發酒瘋,他們中有的揮著頭巾喧嚎,有的唱著無名歌曲(即信口亂唱),有的在船上攘臂與同伴廝打……像這樣的場面,從二月初一起一直到夏至日都這般,遊人滿城,天天如此。透過這些描寫,我們不難見出浙東一帶在明代時期的繁華,也不難見出越俗的開放與熱烈。
第二部分描寫乙酉年(順治二年1645年)之後,浙東一帶掃墓的冷清與蕭條,與上文形成了鮮明對比,表現了作者對疇昔的懷念與對異族統治的不滿。所謂“方兵劃江而守”,即清政府派方安國來鎮守此地,則將大小船隻悉數沒收,從此再也沒有疇昔掃墓的熱鬧場面出現了。祖墳相距幾十里地,只有幾個子孫挑著魚肉與紙錢,徒步往返於祖墳與自家兩頭。至於婦女們,她們可是有三年整沒有出過城門了,更莫說疇昔那種“士女駢闐”的熱鬧場面了。卒章的“蕭索淒涼,亦物極必反之一”一語,更是飽含了作者的國破家亡之恨。
讀完此篇,老夫想起了宋人姜白石的《揚州慢》來了,順便摘錄於後,以足文外之義。“淳熙丙申正日,予過維揚。夜雪初霽,薺麥彌望。入其城則四壁蕭條,寒水自碧,暮色漸起,戍角悲吟。予懷愴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巖老人以為有《黍離》之悲也。
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過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自胡馬窺江去後,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
附原文
越俗掃墓
越俗掃墓,男女袨服靚妝,畫船簫鼓,如杭州人游湖,厚人薄鬼,率以為常。二十年前,中人之家尚用平水屋幘船,男女分兩截坐,不坐船,不鼓吹。先輩謔之曰:“以結上文兩節之意。”後漸華靡,雖鑒門小戶,男女必用兩坐船,必巾,必鼓吹,必歡呼暢飲。下午必就其路之所近,游庵堂寺院及士夫家花園。鼓吹近城,必吹《海東青》、《獨行千里》,鑼鼓錯雜。酒徒沾醉,必岸幘囂嚎,唱無字曲,或舟中攘臂,與儕列廝打。自二月朔至夏至,填城溢國,日日如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