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陽樓記》鈔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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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希文《岳陽樓記》,乃看圖作文之佳者也。希文未曾去過岳陽,當年滕子京只是將岳陽樓之圖提供給他,請他看圖作文一篇。然岳陽畢竟是水陸通衢,自古人文薈萃,以故頗受後世青睞。“氣蒸雲夢澤,波撼岳陽城”,是孟襄陽的詩句;“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乃老杜佳篇。有如此多的詩文描摹岳陽樓,加上滕子京所提供的圖,自是不難窺見岳陽樓與洞庭湖之大概。因此,作者在交代清作文緣起之後,便揮筆洋洋灑灑道:“予觀夫巴陵勝狀,在洞庭一湖。銜遠山,吞長江,浩浩湯湯,橫無際涯,朝暉夕陰,氣象萬千,此則岳陽樓之大觀也。”走筆至此,作者宕轉筆鋒寫道:“然則北通巫峽,南極瀟湘,遷客騷人,多會於此,覽物之情,得無異乎?”值得注意的是這裏的一個“異”字,乃囊括通篇之文眼,由此展開二逐步深入,最終道出“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之主旨。
作者首先就岳陽樓風景之異說起。如果處在陰雨連綿的季節,岳陽樓前的洞庭湖“陰風怒號,濁浪排空”,且連月如此。困在此地的客人(或遷客或商賈)自然心境鬱悶,特別是“薄暮冥冥,虎嘯猿啼”之時,遷客騷人自然不免生起“去國懷鄉,憂讒畏譏,滿目蕭然”的幽愁感。然而若是處在春和景明的季節,則“上下天光,一碧萬頃,沙鷗翔集,錦鱗游泳,岸芷汀蘭,鬱鬰青青”。特別是皎潔的月夜,則“長煙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躍金,靜影沉璧,漁歌互答,此樂何極!”此時登樓憑欄,自然會“心曠神怡,寵辱偕忘”。
由於此兩種風景不同,導致遷客騷人處不同景物二心境頓異,這樣鋪墊寫來,便導出了作者不同常人的憂樂觀。作者先以“嗟夫”感歎折轉筆鋒,然後對古仁人的思想做了深邃的探索。他們的憂樂觀與前二者頓異,因為他們不會遇上外物的美好而喜,也不會因為個人遭際之差而憂悲。他們“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因而升遷會憂悲,貶謫也會憂悲,那麽他們何時會快樂呢?這便逼出了全篇的主旨“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
作為一介士大夫,范希文雖然不免會有種種局限性,然有此境界,絕非一般尸位素餐者可以炙手。哪怕是在今天,曾信誓旦旦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者,一旦居高位,攬大權,便蛻化變質,成為權謀私利的小醜。這些人若讀范夫子此文,難道一點也不汗顔乎?
卌餘年前,老夫登臨岳陽樓,遍覽樓中所題詩文,獨推杜詩與范記爲冠。而今老矣,然此見逾堅碻不移矣。當是時也,老杜飄泊此樓,早已“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了,然他所憂者,並非自己遭際,反是爲“戎馬關山北”而“憑軒涕泗流”。同理,范仲淹雖官至參知政事,然亦有遷謫經歷,然其所憂者在朝則為民,在野則爲君(朝政),從未容留自家半點空間。古往今來,蓋唯有心繫天下者能得人心,若夫處處唯有自家一畝三分,則爲天下士大夫所不齒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