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卫东谈《胖姑学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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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朝时,杨暹(杨讷)写了杂剧《西游记》,曾在北京上演。元杂剧《西游记》的写作时间要比吴承恩的小说《西游记》早得多,在杨暹之前有没有这个戏曲故事目前尚无准确文献记载。他可能是根据唐三藏取经的评话故事为主线,而孙悟空的故事则是一个简单的底衬了。这个故事留下的本子不多,我见过的、会演的旦角戏只有《撇子》和《认子》两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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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撇子》是殷氏受水贼刘洪的逼迫,将生下的孩子放在漆匣里投入江中,故此子得名叫“江流儿”,这个故事很早就家喻户晓。《撇子》是独角戏,昆腔正旦的独家看门儿戏,我曾经跟周铨庵学过,只是学了一些皮毛。昆曲每个行当都有每个行当的表演规范,正旦切勿做特别琐碎的表演动作,一般多与老生配戏,没有风流调情之类的戏。正旦的独角戏不只这一出,在《撇子》中是一人独唱一套北曲,虽然身段有一些,但是基本很工整整,因剧情矛盾冲突很少,又是一个人唱念,时间也不长,所以现在很少在舞台上演。
《撇子》之后就是《认子》,这出戏倒是在舞台上久唱不衰,一直传到现在,表演形式多种多样,传承路线也没有清晰的脉络。旧时,《撇子》、《认子》无论清工还是戏工都很常见,无论舞台表演有何不同,但唱法还是基本承袭了元朝北曲的风格。
还有一出是《北饯》,是描写唐太宗为唐三藏饯行的场面,由唐朝十八路诸侯、宰相来代为送行。尉迟恭因当年为了唐家江山征战多年,杀人太多,忏悔今生,欲修来世,求玄奘给他受戒,而程咬金、殷开山、杜如晦等也纷纷感悟,请求一同持斋受戒。唐三藏问尉迟恭当年立了什么战功,杀了多少人,打了多少仗,尉迟恭就当众表了表功,表完后就顿悟立请取一法名,从此这些唐家大臣就都信佛了。这个戏在北京几百年来也是久唱不衰的,现在还有周万江老师传承演唱。
《北饯》之后就是《胖姑》,这出戏从元朝到现在,多少年一直都在演唱着,一直也没有断档过。但是这出戏是舞台上的戏,在清工的曲会上一般多不唱。
此外还有一出《借扇》,是孙悟空向铁扇公主借芭蕉扇的故事。原来的清工也唱,后来因舞台武打场面的技巧不断提高,所以在曲台上也就不常见啦!我们北昆现在演的《借扇》是改良的,早就改变了荣庆社时代的表演形式,而且剧本也是新改写的。
这五出戏中,只有《撇子》我没见过在舞台上演,但是在曲台上却偶有演唱。《认子》这出戏在北京也有几十年没有演过了,在上世纪90年代初我曾与肖漪女士首演,这出戏的身段表演容日后另谈。其中有三出戏――《北饯》、《胖姑》和《借扇》――都是当年昆弋班的拿手好戏。目前,就北方昆曲剧院而言,只有《北饯》和《胖姑》还能留得一点衣钵。上昆的小生周志刚老师曾在2003年传授给北昆的董萍、张淼,他说是沈传芷先生的戏路子,当不属昆弋传承一脉。《借扇》的改编我已经谈过,已彻底没有昆弋风格了。
现在舞台和曲台上留下的元杂剧虽承袭了元代风格,但这早已经是昆腔化的唱法啦! 有些人随便按照北曲谱些元人小令或创新改编元人杂剧,便向外吹嘘说这就是元曲或元杂剧演唱,实际上都是唬人的仿古噱头!我们只能说昆腔承袭了元人杂剧、散曲特点,因用笛、鼓板作为伴奏而改变了诸多腔调,用“水磨调”的演唱方法歌唱而形成昆曲化。但此种承袭方法是渐变的,目前我们舞台上的《北饯》在曲词上没有什么大改,只是在表演上增加丰富了一些身段。过去这出戏是抱牙笏的唱工戏――有个规律,凡是元杂剧的这些正生、正末、正旦,都没有什么大幅度的表演动作。这是唱元杂剧的标准,比如《撇子》、《认子》等正旦戏,表演动作虽然有些,但是绝不是闺门旦、贴旦类的身段。老生戏《十面埋伏》里的韩信,也是站在那儿唱,没有身段。《送京》、《访贤》的赵匡胤以及《刀会》、《训子》里的关老爷,更是如此表演。但近几十年来,演员为了满足观众的胃口,胡乱地加了很多动作。
《胖姑》、《借扇》这两出戏是因其家门行当关系,是区别于一般元杂剧表演风格的。这是因此两出戏的情节和人物身份关系,是应该必须得“动”起来戏。所以,这两出戏在舞台上的生命力要强一些。因现在上演的《借扇》被改编,所以北昆具有元杂剧风格的完整剧目,也就只有《北饯》和这出《胖姑》了。
二 《胖姑学舌》的历史流变
这个戏原本叫《胖姑》,没有“学舌”这两个字,“学舌”是清末以来昆弋班在农村演出时的俗名。后来荣庆社的戏单上也就出现了这个叫法儿啦!当年陶显庭唱《北饯》时经常以《十宰》命名,有时再加一个括号是:“准带《学舌》”或“准带《胖姑学舌》”。把《北饯》和《胖姑》两出戏连在一起演,这是当年昆弋班的特点。在《北饯》中尉迟恭唱完[油葫芦]时上胖姑和王留儿,上场后他们观看官员们送行唐三藏的场面。
《胖姑》这个戏在当年的昆弋班里,算是个比较重要的剧目。非但韩世昌唱得好,在韩世昌以外,所有的大花脸、小花脸、老生、旦角等各个家门,几乎没有不会这出戏的。在艺人的口语里,这出都俗称《学舌》。“唱什么呢?”“唱《学舌》”。《学舌》本来是艺人口中常说的,结果也就当成剧目名称了。这与《夜奔》叫《林冲夜奔》,《学堂》叫《春香闹学》一样。《胖姑学舌》这出戏的正名应叫《胖姑》,那么为什么叫“胖姑”呢?难道她胖吗?其实并不是这样的。在元朝的北京人们口头语里,将半大的小姑娘、黄花闺女都叫做“胖姑”,胖姑是半大的小姑娘,根本不是什么“胖”的意思。
清朝康熙年,内廷经常上演昆曲,康熙曾经传旨,叫内廷编写戏曲的人将《西游记》等杂剧本子拿来,重新编排整套的戏,这样就把很多关于唐三藏取经的戏捏在一起了。藏于懋勤殿的圣祖谕旨中,还有一条是这样的:“《西游记》原有两三本,甚是俗气,近是海清,觅人收拾,已有八本,皆系各旧本内套的曲子,也不甚好,尔都改去,共十本,赶九月内全进呈。”由此可见,康熙不但下旨,还亲自督促。这是康熙二十年平定三藩之后的事情,到乾隆时,这部《西游记>》被张照编入《昇平宝筏》中,直到清末还在上演,在内廷里,这出戏叫《村姑演说》。北方昆弋的传承路线就是自宫中传入王府家班,再由家班教习传出来的。为什么叫“胡老头”?为什么叫“王留儿”、“胖姑儿”?这都是根据内廷的本子《昇平宝筏》而得,是与《集成曲谱》、《与众曲谱》里的名字不一样,这两部曲谱里不叫“胡老头”是叫“老石头”。
《胖姑》在演出时的定名还应该称《胖姑》,不可叫《学舌》或所谓的《胖姑学舌》。这些俗名本是梨园行的口头语儿,后来戏单上这样写,也就约定俗成了。六百多年以来,《胖姑》的传承路线基本没有断过,一般的小孩子进戏班都要学《胖姑》开蒙。因为《胖姑》的腔调比较古直,没有什么装饰花腔;不仅曲词朗朗上口而且也没有什么长腔,字多腔少的北曲风格犹存,很符合北京人的生活习惯;而且,念白不是很纯粹的韵白,而是很生活化的韵白。过去在昆弋班,这个戏是孩子戏,五、六岁的小孩儿,无论生旦净末丑,都要先学个《胖姑》,目的是将身段、表情作一个提高,贴旦只有把《胖姑》唱好了,再唱《学堂》的春香或《盗令杀舟》的赵翠儿等角色,就都容易些啦!要是连《胖姑》都没有唱好,再学别的戏就有些困难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