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卫东 《京十番传承的绝境》
京十番传承的绝境
张卫东
十番是我国古老的民族器乐演奏形式之一,迄今为止流传大约有六百年的历史。旧时,全国各地的大城市多有十番乐,特别是江南以及福建和两广等地,北方则以天津、北京为主流传播地。京十番的源头相传是在明永乐帝迁都,从南京带到到北京的世袭神乐观方士们所传,而后历经百年形成京城特色的“京十番”。此种传说只是其中之一,明代经大运河来到北京的江南丝竹乐远不止于此。直观此种音乐风格与元杂剧和京派昆曲音乐有很深刻的亲缘,自明代以来由内廷与民间经过不断交流,清初“京十番”已经成为有别于江南十番的特点,宫廷设立“十番学”的演奏机构也有别於神乐署的祭祀格局。明代万历年间,随着昆曲在全国范围内的兴盛,“京十番”不断吸收各种传奇中的经典曲牌,更富有格律严谨的器乐演奏。
明·沈德符(1578至1642)在《万历野获编》中记载:“又有所谓《十样锦》者,鼓、笛、锣、板,大小钲、钹之属,齐声震响,亦起近年,吴人尤尚之。然不知亦沿正德之旧。武宗南巡,自造《靖边乐》,有笙,有笛,有鼓,吹打诸杂乐,传授南教坊。”这里说的武宗时代是1519年前后,说明此时北京宫廷正盛行十番乐。在清乾隆年间十番乐已经成为民间不可缺少的喜庆音乐,李斗著的《扬州画舫录》(1795年)中有这样对十番乐的描写:“后曾星、钹等乐器,辄不止十种,遂以星、汤、蒲、大、各、勺、同七字为谱,七字乃吴语状,如《下西风》:‘他倚太湖石,立著咱玉婵娟。’皆系古典,而吹弹击打,合拍合众。”目前,我们现存曲谱还按照此种七字记谱。
清·叶梦珠的《阅世编》中对十番是这样记载的:“吴中新乐,又有《十不闲》,俗讹《十番》,有约《十样锦》。”可见在“十番”这个称谓之前就有“十样锦”的说法,所以追溯源流一定是来自江南苏州地区。
京十番乐在明、清两代是非常盛行的。《红楼梦》中就有关于十番乐的描述,《红楼梦》第十一回“庆寿辰宁府排家宴
这里所说的“打十番的”就是指的京十番,因为《红楼梦》写的就是北京的生活,请来的当然是京十番乐。
《十番》是一般的合奏概念名称,一般分为两大类:一种是纯粹的打击乐,如:钹、鼓、锣、板、铴锣等十种组成称之为“素十番”。在北京口语中成为“清十番”。加入丝竹乐演奏的形式称之为“荤十番”,而北京口语则称为“混十番”。历史上也有把“清十番”称为“粗十番”,把“混十番”称为“细十番”。
在清代吴敬梓的小说《儒林外史》中第十二回里“名士大宴莺脰湖”中有:提出打《粗细十番》的。在孔尚任的昆曲传奇《桃花扇》中也有瑞阳灯会,有两支船在江面上打粗细十番的情况。
道光末年的太平天国时期,洪秀全苦于没有合适的礼乐立国,于是就用南京流行的十番乐充为军乐、礼乐、和宴乐,也豢养昆曲伶工随军演唱。
历史上有诸多十番演奏地域流派,以江苏、安徽、浙江、福建、江西等省兴盛。北方除了北京以外当属天津为十番活跃之地,演奏上天津在京胡以及打击乐方面较为丰富声音铿锵,北京则以吹奏古朴简洁的曲调见长,打击乐则声细舒缓。
十番乐自明代初年流传到北京,既有祭祀的成分又有娱乐的功能,而后与当时流行的昆曲相结合,成为风格独特的京十番,证实着十番在北京的发展历史。相传北京民间十番是咸丰年间名家蒋华甫先生所传,在同光年间经常在王府宅门儿举行局会。光绪年以来还在元宵节时在琉璃厂松竹斋、清祕阁等书肆、古玩铺举行局会,当时以孙金卿、周荫轩、周荫卿、李玉田等都是十番吹奏名家。
民族音乐家程午加先生1928年至1929年期间在京津两地收集学习十番锣鼓。他在其曲集中提及了几个北京十番锣鼓乐社的名字。这几个小组有“蓝桂雅集”,社长是周子衡;“清官乐社”,社长是梁清溪道长;“中央大学国乐社”,社长是亓伯维教授;“北京女子教师学院国乐社”,社长是王易山;“北京电话局国乐社”,社长是韩子和;“国乐中学”,社长是陈继和。程午加同时还和另外一些教师学过,如天津的陈维孙、杨芝华等。这些乐社当时已经多是带奏十番,还演奏些丝竹单曲以及广东音乐。
清末昇平署宫廷乐师曹心泉先生对传承十番乐有极大的贡献,他在曲集中对十番乐《闹元宵》说:“其中之《闹元宵》一套,原出于《红梨记》之《赏灯》。道光时有戴锦江,缪三套者,精晓音律,乃将《赏灯》曲谱,改为十番谱之《闹元宵》”。曹先生说的《闹元宵》就是后来的《喜遇元宵》从这个记载中,我们可以看出这套曲子在道光年间就已经很盛行了。
当时京城府邸宅门儿以十番乐为娱乐休闲的重要形式之一,其它形式还有昆曲、评书、子弟书、快书、岔曲、牌子曲以及各种大鼓书等。随着四大徽班进京,皮黄、梆子逐渐发展,取代了以昆曲的主导的演唱地位,十番也逐渐吸收一些皮黄腔调以及地方戏曲的曲牌,从原来的长套改成精炼的短篇甚至只用一两个曲牌。
解放后,京十番早已经濒临灭绝亟待整理挖掘,1955年至 1957年“反右”运动前夕,张伯驹先生倡议成立京剧研究社的下属分出一个音乐组,专门继承学习京十番。不久张伯驹先生被划为右派,研究社被迫解散,京十番乐也就绝迹于京城啦……
曹心泉先生青年时是昆曲小生演员,后改习京剧场面,擅长擫笛和月琴、三弦,也是京剧历史上第三代京胡演奏者。他昆曲剧目会得很多,十番吹奏造诣极深,并能创作乐曲,其作品《五福降中天》在清末民初极为流行。
京十番乐还与道教音乐有很近的血缘关系,与曹先生同时期的梁清溪道长,原是崇文门外东晓市药王庙方士正一派世袭道士,后来长住在通惠河西北的道观中。曹鑫泉和梁道长都是韩子和先生的老师,在载涛和张伯驹两位先生的支持下,京剧研究社成立音乐组,专攻京十番乐和丝竹乐,聘请韩子和先生准们负责艺术传承,主要成员介绍如下:
载涛先生是光绪帝载湉弟,宣帝溥仪七叔。对昆曲、京剧造诣极深,任社长。也是十番乐的第一领导人,当时演奏十番的堂鼓由他提供,这面堂鼓曾是溥侗(红豆馆主)所传。
张伯驹先生是文物鉴赏家和收藏家、京剧余派名票,他是发起组织者,自任副社长,也是十番乐的直接领导者,为十番乐提供了主要演奏乐器,曾为歌颂新中国谱写《万民欢》的曲词。
叶仰曦先生是书画家、昆曲家,北方昆曲剧院成立被聘为艺委会教师,师从溥侗先生,擅长擫笛、打云锣、小锣。
李庭松先生是琵琶演奏家,擅长《十面埋伏》、《霸王卸甲》等武曲。在十番乐中经常打大锣。
王福山先生是名丑王长林之子,武丑名家叶盛章之师。先后在北京市戏曲学校和中国戏曲学校任教,在十番乐中任鼓师。
王震生先生是丝竹乐专家,善笛、笙、唢呐等,在十番乐中主笛。
潘素女士是张伯驹夫人,她在十番乐中弹琵琶。
还有何叔达、赵以勤、赵坤福、金雨田等,另有十四五岁的安毓恒,是韩子和先生的弟子,也向叶仰曦先生学习吹笛,他在十番乐中打大锣。
韩子和先生是这个音乐组的组长,他在十番乐中打云锣、水镲,在韩先生和叶仰曦先生传承下京十番乐有了短暂的延续。
有幸的是当时只有十四五岁的安毓恒先生今以年近七旬,为了不使京十番乐失传,自2003年起,安先生就有想法,重新组建京十番乐队,但当时条件有限,可惜未能如愿。
笔者早年曾向朱家溍先生习艺,也学习叶仰曦等先生的老生曲目。青年时还经常到天津参加昆曲雅集,老会长刘楚青先生也组织过天津十番传习,我便学习打小锣,因此对这种音乐演奏十分青睐。曾经给叶仰曦先生伴奏的笛师崇光起向我说过,叶先生提起有个小青年儿向他学过十番的叫安毓恒。虽为琐事但我一直铭记在心,书家张伯英先生之孙张军是我的好友,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们终于找到安毓恒先生,听到安先生的意愿后我们表示全力支持他的“申遗”工作。后来我又找到韩子和先生的女儿韩慧娣女士,她还把经过“文革”保留下来她父亲抄录的十番乐谱全部赠给了安毓恒先生。
李梅是安毓恒先生上世纪七十年代在“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同事,她对安先生一直以师视之。在音乐学院毕业后从事教师和音乐电视制作工作,今年与安先生取得联系,愿做弟子人把京十番乐传承下去,还奋力组建京十番乐队,目前乐队成员还有:
刘占均,16岁开始向张启龙先生学习民乐(扬琴),“文革”期间《井岗山的道路》任扬琴手,2003年,与安毓恒先生一起组建民乐队。2005年,任京剧打击乐手,曾师从于雷庆文先生学习扬琴。
杨翠贞,北京十二坊乐队主要成员,擅长歌舞、二胡,也是高碑店艺术团重要成员。
别外还有王凤春、赵凤玲等人,均为高碑店艺术团成员。
京十番乐器配置
京十番乐器配置比较简单,多是明清以来的古老乐器,以昆曲伴奏乐器为基础夹杂一些个别乐器而已。
板鼓:与昆曲所用板鼓一样,只是鼓脐在三寸以上。
大锣:与昆曲大锣一样。只是要用锣架挂起,锣锤木制。
小锣:与昆曲小锣一样。
水镲:也叫“加官钹”。
星噹:由碰星和噹锣组成,犹如道士法器的引磬加噹子。
堂鼓:低音大堂鼓。
其它还有云锣、曲笛、笙、二胡、南弦、琵琶、秦琴、低胡、提琴(中国式民乐提琴)、海笛、唢呐等。
京十番乐与其他十番乐一样,分清十番、混十番两种。清十番只有打击乐,没有丝竹乐。混十番丝竹乐参入。十番乐演奏起来变化多端,但它是严格按照“七、丁、汪、冬”的规律来变化的。七指水镲;丁指小锣;汪指大锣;冬指堂鼓。这是非常独立的锣鼓谱,直径沿用。
以《八节》为例:
七七 一七 一七 七昌 丁丁 一丁 丁 昌一昌 汪一汪 昌昌一昌 昌 冬
以《苏黄》为例:
七 七 七
七七 一七 一七
京十番乐不同于其他十番乐的地方在于 “不吵人”,可以算作典型的室内打击音乐的典范。因为它长期在宫庭中发展,已经和其它十番乐有着极大的区别,听起来更像道教音乐。
吹奏类曲谱是直接取来昆曲的“蓑衣式”抄录,用工尺标明板眼气口,并把曲词用大字工整抄录,学习时必须唱出曲牌大字才能永远记住腔调,从来没有背曲谱的习惯。
现在掌握可继承的京十番乐曲有《八节》、《万民欢》、《喜遇元宵》、《雪绕凤城春》、《春日景和》、《柳青娘》、《五节锦》等。
历史价值
目前,楚州十番乐是道光年间淮安孙毓卿的传授,他将内廷流传到楚州的十番乐加以整理,结合当地的风土人情而形成自身特点。由此可见楚州十番乐的源头自应是京十番,但是现在的京十番乐已经面临传承上的绝境,如果不赶快继承挖掘其灭亡的形势是非常严峻。
京十番与京朝派昆曲,有很近的亲缘关系,而十番乐是以昆曲的联套曲牌为基础,有时还标明“昆曲十番”。十番传承讲究世代祖传、师徒相传、口口相传,因人而存,人亡艺绝。如今安毓恒先生今已近古稀之年,记忆思维虽好但因心脑血管病入院数次,十番乐的传承意识尚未形成一个系统,而只集身于安老先生一人的十番乐远远不够,所以目前对京十番乐的传承可谓是绝境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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