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渠上有女儿林

江文明

    拱卫仙岽峰的诸山被折叠后，留下了一道道崎岖的峡谷。峡谷天然有汇集水的作用，人们依势就地，在山峡的脚麓修建水渠，美丽南江便是如此。

    南江村南接漳州平和，东出厦门，北去广东大埔，是永定南溪“土楼长城”的核心。上世纪六十年代，南江人看中仙岽脚下山峡耸长、谷水丰沛的优越条件，在楼子角的幽深之处拦起堤坝，修筑了一条水渠，还建起一个水电站。

    水渠长几百米，但在那时却没那么容易修建，因为社会经济、科技文化水平等都比较落后。村里号召每户人家出工出力，大伙儿闻知要建水电站，以后有更亮的电灯代替煤油灯照明，都异常自觉，每天早出晚归，工地上一片繁忙热闹。

    最积极的是运升公，他高大魁梧，生性乐观，热心随和，凡是挖山扛石，只要是重活，没有人会忘记他。很多人中午回家吃饭，顺便歇息一下，但运升公不喜这样，总是叫女儿送饭来吃。

    运升公的女儿珍姑，已经十六岁，因为家里兄弟姐妹多，很早就没有读书了。她插秧、种菜、砍柴，样样拿手，加上姿颜美丽、身材窈窕、皮肤白里透红，又乖巧伶俐、极有礼貌，成为人见人夸的“村花”。

    每天中午，珍姑一到，工地上立即闹腾起来。累了一个上午的村民，一见到她，顿时像忘了疲惫似的，纷纷跟她说话。旺叔公总是大声喊:“运升，阿珍来了，还干什么呢，快吃饭吧。”砌石手艺全村最好的运升公，依然抱起一块石头，放在渠坎上，轻轻翻动几下，再眯着一眼，用另一只眼睛对准砌石线细瞄一下，接着又前后察看一番，直到感觉放上的石块与正砌的石坎基本对齐，才满意地拿起搭在肩上的毛巾擦了一下豆大的汗水，然后带着笑容朝女儿这边走来。

    女儿见父亲走来，欢喜地迎了上去。中午的阳光炙烤着大地，万里无云，知了烦躁不安，一阵接着一阵地鸣叫。运升公怕女儿晒坏，连忙拉着女儿走到附近的一棵大树下歇坐。珍姑放下竹篮，小心地从篮里端出饭菜。她知道父亲爱喝她做的汤，所以，每回都是先舀上半碗递给他，在父亲尝了一口后，就立马习惯性地问他味道怎么样，运升公照例满脸高兴地说，好喝，好喝。女儿听了父亲的夸赞，心里美滋滋的。

    运升公一边吃饭，一边与女儿闲聊。珍姑靠在树干上乘凉，茂盛的枝叶顶住骄阳的袭击，洒下一树的阴凉。她歪着头撒娇似的告诉父亲，我喜欢树。

    运升公听珍姑如此说，便接了一句，你若喜欢树，得空我亲自给你栽种一棵。珍姑闻言，欢喜不已。

    没成想，修建水渠十分繁忙，运升公跟大伙儿一样，每天挖呀，抬呀，抱呀，挑呀，倒呀，累得不可开交，竟把对女儿的许诺忘了。

    一晃就过了两年，珍姑经媒婆介绍，找到了好人家。出阁前夕，她坐在电灯下微低着头，不吭不声的，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运升公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珍姑可是他的掌上明珠啦！

    夜已很深，但运升公根本睡不着觉，脑海里尽是珍姑的影子。珍姑就要离开父母了，得给女儿做点什么。他突然想起修建水渠时答应女儿的话。经过一番考虑，他决计就在水渠的旁边为女儿种上一棵树。

    水渠附近的菏山岃头有一条石路，这条路有点小、有点陡，而且纯粹是用形状不规则但大小差不多的石头铺设起来的，村民到廖家斜耕田或者进山砍柴上上下下时，常常坐在这里已被踩得有点光滑的石阶上休息。运升公知道女儿喜欢树冠投下的阴凉，在这儿种树，既可以兑现曾经对女儿许下的承诺，又能够在将来为挑担累了的村民提供清凉。

运升公在菏山岃头种上了第一棵树，旺叔公觉得这样挺好的，竟学他的样子，女儿出嫁时在运升公原先种的树旁也栽上了一棵。没料到，这样却开了一种风气，村里人一棵接着一棵种，多年以后竟在石路两边各种上了一排齐齐整整的树。不知怎的，这些树都长得很快，几番寒暑过后，均变得高大繁密，树的枝丫与叶子交相覆盖，真可谓枝繁叶茂，遮天蔽日。菏山岃头一地浓阴，人们一走到此处立即感到浑身凉爽。运升公给这片树林取名为“女儿林”。

女儿林不仅“鹤立鸡群”一般点缀在菏山岃头，还与周遭的灌木修竹、杂草异花等绿色植被，涵养了丰富的地下水，村民把源源不断的地下水引回家饮用，不再需要像过去那样挑桶担水，既方便，又洁净。

    水渠就在它的下方。在它的滋润下，渠水清碧丰沃，水光潋滟，波痕层层，似一条长带叠出了许多褶皱。水流长期汇聚，形成了不算很宽的水面。在几米高的蓄水坝里，许多年前的夏天，上小学四年级的我经常与众多年龄仿佛的孩童游泳嬉戏，水花四溅，起落不停，把大伙儿的喧嚣与快乐溅得老高。

当然，水渠的作用并不在此。水渠能发电，又能灌溉农田，给南江村民的生产、生活带来了很大的便利，人们日常用从渠库流溢出来的清水洗衣、洗菜或者洗身，都毫无沾污之虑。

眺望菏山岃头，水渠就像山的腰带，女儿林却是它的碧簪。水渠与女儿林让丰满多韵的山峦变得更为秀美，而且更富有生机与活力。

占满眼眸的女儿林，犹如一个个长腿美女站立着，亭亭玉立，嫣然婀娜，仿佛刚从清渠洗浴归来，等候人们的目光。

谁也不能料到，默默隐于清渠之上，藏在菏山岃头的女儿林，如今会变成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跟散立于山麓、溪畔两岸的一座座圆土楼或者方土楼，成为了南江村美丽画廊的重要构图元素。

若是有空，到那儿掬一捧渠水入口，一边品咂清凉，一边吟赏亭亭女儿林，亦不失为一桩快事。

（2022、11、3修改）

（《闽西通讯》202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