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电筒、考古挖掘与自我叙事
(2014-11-23 08:4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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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学 |
分类: 段鑫星译著 |
人们常常认为,内省是照亮了思想和感觉的手电筒,这些思想和感觉并不是之前人们有意识注意的对象。思想是一个洞穴,而意识则是那些在手电筒光亮照射下的物体。洞穴中的任何事物,都可以简单的通过将光束照向正确的方向而成为意识。这种观点认为,埋藏再深的思想和感觉,也能被阐明。
这种方法与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即前意识层面与意识层面有相似之处。人们很多的想法和感觉,都没有受到压抑,除非碰巧是当前关注的焦点。借用弗洛伊德的话来说,这些超前意识的内容可以“成功吸引意识眼球”。自我意识只需将手电筒指向正确的方向,从而将特定的思想和感觉带到意识中去,例如“我家乡的名字是____”或“奥格尔索普是一个奇怪的名字”。
这种手电筒的比喻法,同样捕捉到了被忽视感觉的情况。有时一些感觉在人们还未意识到它之前,就已经发生了变化,例如威廉姆·卡朋特举出的例子:“异性间的强烈依恋感在不断加深,但他们彼此并未意识到这个事实”。感觉可能会像蘑菇一样,在黑暗中萌生。然而,通过进行一些内省,手电筒就可以发现它们。
但是手电筒的比喻法只起到了这些作用,因为并不是洞穴中的每个事物都能轻易地被照亮。例如,被忽视的感觉的例子,就可能是例外情况而不是惯例。尽管感觉有可能是适应性潜意识的一种结果,这种适应性潜意识也很可能成为意识,但有时甚至连感觉都是潜意识的。而适应性潜意识的其它内容,例如人格特质和目标,很可能继续潜藏于内心深处,以至于意识无法发现它们(手电筒的光束)。
当然,弗洛伊德意识到了这个局限性,这也是为什么潜意识是拓扑学理论中最重要的部分。作为一个古物收藏家,弗洛伊德喜欢将心理分析比喻为考古挖掘,即过去的线索都埋藏在精神地层下。在经历了很多困难后,那些线索就能被逐个挖掘了,并且那些组合在一起的线索揭示了人们无意识驱力和感觉的本质。
考古比喻中有一点非常重要,即潜意识的想法也可以成为有意识的想法。但这比简单的用手电筒的光束照射要困难的多。原因有两点:第一,潜意识的思想和感觉往往是过时的,可以追溯到童年早期,因此深层的挖掘很有必要。第二,积极的力量正在试图阻止挖掘的发生(即压抑和抗拒),所以我们需要接受有资历的治疗师的帮助,从而实施自我分析。考古和手电筒比喻之间的主要区别是,潜藏思想(在潜意识或前意识中)的位置和揭露它们的难度。然而,这些比喻都认为有些真相可以通过内省来揭露。正如心理分析学家唐纳德·斯宾塞(Donald Spence)所说,弗洛伊德喜欢把自己看作一位考古学家,他认为,在精神分析中,他始终是在揭露记忆的碎片。假如患者凭借自由联想回忆过去,并且如果我们听到的故事与患者正在讲述的相同,那么,很容易得出结论说,我们听到了一段关于“事物本来面貌”的历史叙事。
假如内省是一种完全不同于用手电筒照射或进行考古挖掘的活动,将会怎么样呢?适应性潜意识是普遍存在的,但隐藏的发动机在意识表面之下嗡嗡作响,并且我们没有可以打开的发动机舱口,来直接观察它是如何运转的。正如我们观察不到知觉系统(例如视觉)的运作一样,我们也无法直接观察潜意识的特质和动机。虽然当我们内省时,可能会感觉仿佛发现了关于自己的重要真理,但我们仍无法直接运用适应性潜意识。我们就像是需要被理解的文学作品,而内省则是其中的文学批评。就像文学作品中没有单一的真理一样,我们建构了许多自己的真理。
我喜欢将内省类比为个人叙事,即与传记作者一样,建构关于他们生活的故事。我们将观察到的(我们意识内的思想、感觉、记忆、自我行为,以及他人对我们的反应)变成故事,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还要抓取至少一个我们观察不到的部分(我们潜意识的人格特质、目标和感觉)。
有一种版本的叙事视角与考古比喻毫不冲突:人们可以通过内省挖掘很多关于他们自身的东西,然后将此编织成一个故事。任何考古挖掘都是不完整的,即使了解过去,也不可能发现所有。我们可以通过一些方法,来填补空白以及理解所有古物的意义,而这正是叙事的来源。根据这个观点,内省是人们表达真实感觉和动机的途径,但“原始数据”仍然必须与一个连贯的自我故事结合起来,并且可能有几个版本。这种观点与弗洛伊德的精神疗法的思路相一致,这在他后期的作品中尤其得到体现。自由联想和解释的过程,不仅仅揭示了当事人真实的过去,还建构了一个叙事,并且这个叙事对其人生作了合理、连贯的解释。
但是我们需要更激进一些。内省本身包括了故事建构,所以很多传记的真相能够被推断出来,而不用直接观察。故事建构发生在从即兴地内省个人动机,到长期心理治疗的各个阶段。对内省最好的解释,并不是照明或考古,而是运用有限的源信息来撰写的自传。
当手电筒的比喻能够阐明意识的内容时,这个比喻就非常恰当;此刻我可能不记得现在牙医的名字,也想不起对牙根管的看法,但通过一点内省,我就能回忆起这些想法和感觉。然而,不管我怎么努力内省,都无法阐明适应性潜意识的内容。所以,试着不要直接观察潜意识目标与动机结果,而要在建构过程中,凭借自我意识来推断其性质。
例如,朱利安·巴恩斯在一篇小故事中这样写道,安德斯·博登(Anders Bodén)每两周乘船出行一次,去察看他锯木厂里风干的工作棚。碰巧,镇上药剂师的妻子芭布罗(Barbro),同样也是每两周去看望一次她的妹妹。安德斯和芭布罗发现,当两人站在船的栏杆旁欣赏沿途森林的美景时,他们互相享受着彼此的陪伴。
人们可能会认为,安德斯通过简单的内省,并密切关注自己的感觉,就可以清楚的了解自己对芭布罗的感觉。但是,对适应性潜意识的渴望未必总能轻易的看清楚,所以安德斯不得不建构他的感觉。在他们相遇之前,安德斯从未对芭布罗有过多的关注,刚开始时他发现芭布罗是一位友善的旅伴,她会倾听自己讲他们途经地方的历史,仅此而已。直到安德斯的妻子指责他和芭布罗有暧昧关系时(安德斯的妻子已经听到了小镇上关于安德斯和芭布罗在船上相会的流言),他才想知道自己对芭布罗是否有更深层的感觉:
安德斯·博登把妻子对他的羞辱有条不紊的罗列出来。他认为,如果妻子相信了这些流言蜚语,那么即便他和芭布罗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也会被认定是有暧昧关系……当然,现在我明白了:事实是自从我们初次在船上相遇,我就已经爱上了她。如果不是妻子的帮助,我不会这么快的意识到。
妻子的猜疑,令安德斯的自我叙事发生了至关重要的转变,而不是因为他通过内省,认识到先前被忽视感觉的集合。安德斯推断自己爱上了芭布罗,并且这个推断成为其叙事的中心部分。而芭布罗也同样认为自己爱上了安德斯,但是他们的相会在芭布罗的妹妹搬走后就结束了,之后她再也找不到乘船出行的理由。他们各自的生活依旧继续着,但两个人很少有机会见到对方。故事的结局是,随着岁月的流逝,这对准情侣依旧美化且珍视他们对彼此爱的个人化叙事(private narrative),但最后当他们试图在宿命的相遇中将此付诸行动时,却只看到它们的崩溃。事实证明,安德斯和芭布罗并不是非常了解对方,就像厌氧生物已经适应了氧气不足,他们深爱彼此的个人化叙事,也敌不过一次真实相遇的新鲜空气。
如安德斯和芭布罗一样,人们是否可能因为内省过度,而建构出一个感觉假象呢?是否存在一种内省,比其他内省方式更能促成好的结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