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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秋雨《伟大作品的隐秘结构》:半透明的双层结构(2)

(2022-04-12 07:01:09)
    我读到一位欧洲导演对《李尔王》的阐述,才明白发掘这种潜藏的内涵是高层艺术家的一种默契。 
    简单说来,在分国土的那一天,李尔王心里很清楚,大女儿、二女儿讲的是假话,小女儿讲的是真话。但是,他还是明确地褒奖了虚假,严惩了真诚。 
    在中国古代朝廷上,皇帝在怂恿奸臣、虐杀忠臣的时候,心里也很清楚,奸臣说的是假话,忠臣说的是真话。 
    莎士比亚不小心把全世界的朝廷悖论全都囊括在里边了。 
    皇帝为什么要杀忠臣?理由是,处于君临万方的极位之上,真实和真诚对他无用。他需要的,是排场,是仪式,是典礼,是脸面,是一种言不由衷的欢呼,是一种歌功颂德的安慰。那天在朝廷之上,大女儿、二女儿符合了他的这种需要,而小女儿则破坏了这种需要。 
    那么,在什么情况下,才能让他感受到真实和真诚的需要呢?答案是,在他被剥夺极位,成为普通人之后。莎士比亚果真这么做了,李尔王被剥夺了一切,剥夺得非常彻底,甚至成了“人类在草昧时代一个寒碜的**的两脚动物”。只有在这个相反的极端上,他才感受到了普通人性的重要。这个差异实在太大,因此他疯了。他已经做不了正常人,却以生命的突变验证了正常人的价值。 
    在这里,我们看到了莎士比亚作为一个伟大人文主义者的应有等级。 
    认识他真难,但我们终于认识他了。英国人文主义运动的第一号人物,当然有他特别的深刻性,但他又有一副最通俗的外表。 
    莎士比亚藏在作品内层的等级不是猜测出来的,而是留下了太多的证据。例如,在分国土的当口上,李尔王面对小女儿的忠实勃然大怒,说:“那么,就让你的忠实做你的嫁妆吧”,可见他当时完全不需要忠实。因此,当小女儿在最后见到他时喊一声“您还认识我吗”,就包含着对忠实和真实的重新“认识”。 
    但是,至高的权位与忠实、真实之间果真能够互溶并存吗?莎士比亚的回答是沮丧和迷惘的,因此他也进入了两难结构和未知结构。在两难和未知中,包含着一种高贵的人生长叹。 
    《李尔王》在让人们终于进入深度潜藏层面之后,会不会就此蜕弃外在的通俗层面?不会。通俗层面依然为它创造着巨大的吸引力。这是不是意味着,一部伟大作品可以接受多层解读,让深者取其深,浅者取其浅,各取所需?是这样,但问题要比这种分割深刻得多。 
    诚如前文所述,伟大的作者总是在通俗层面和潜藏层面之间挖出一系列通道,树起一块块路碑,作出一次次暗示。从通俗层面看来,这也是一条条门缝,一道道豁口,一孔孔光洞,让一些有灵性的观众产生疑惑,急于窥探。当然,对多数通俗观众来说,这是一些情节之外的角落,难于理解的部件,也就不去注意了。这类艺术,照顾的是多数通俗观众,关注的是少数灵性观众。这些灵性观众,是伟大作者的精神知音,也是人类艺术的真正觉者。 
    这两个层面,前后并立,但前面一层又隐隐约约、影影绰绰地透露着后面一层的信息。我把这种艺术方式称之为“半透明的双层结构”。 
    对于这种结构,我有以下几点说明—— 
    1.伟大作品可以单纯,但不可以单层。 
    2.世间艺术,浅显的外层里边可以没有深层,那就是所谓通俗作品,应该大量存在,不必拔苗助长,徒求深刻;但是,一旦有了深刻的内涵,就必须寻找可让更多人感应的外层。 
    3.外层很可能是对内涵的“泛化误读”,不必嘲笑。但是,这种“泛化误读”在人文方向上应该与内涵基本一致,而不应该南辕北辙。 
    4.外层的设置不仅仅是一种策略性的存在,而应该力求审美自足。也就是说,在故事的精彩、色彩的完满、旋律的美丽上,能让多数进入不了深层的观众和读者获得满足,让他们在心理上“全收而归”。 
    5.在看似完满的外层中,应该仿佛不经意地留几条门缝,让少数有灵性的观众和读者看到门后之云,猜测云中之山,然后破门而出,进入深层,直面伟大。有些作品没有留下门缝,只让观众和读者自己去“感悟”门后“可能有的风景”,那也不错,但已经不属于我所讲的“半透明双层结构”了。这种不留门缝的外层完满,要引起人们自己“感悟”,那只是作者的愿望,实际上很难做到,做到了也可能导致“异向流散”,结果已不在作品的效能范围之内。 
    6.除了“半透明的双层结构”之外,外层和内层当然也可以交错存在,或同时拼接,或互相对话,这是现代艺术对于古典艺术进行解构时常用的新奇实验。但是,无数事实已经证明,这样的实验必然造成两相破碎而使人们产生审美劳累,虽然妙笔处处,却难以进入伟大行列。 
    7.伟大作品的“半透明双层结构”,最后完成处不在内层,而在外层。依然是外层的故事、色彩、旋律,却因为内层的提振而出现了另一番神采。神采之外,不再有另外的深刻哲言。再深的艺术内涵,也不能脱离感性状态。这种对外层的返回,正应得着中国古代艺术哲学所说的,初次见山是山,再次见山已不是山,而最后见山还是山。但是,如果没有“见山已不是山”的阶段,最后的山与初次的山就没有区别了。因为,半透明的内层至关重要,不可省略。 
    说完以上七点,我还想急切地论述一个观点:“半透明的双层结构”是造就杰出观众的秘径。每个时代都有一些这样的观众,在年轻时发现了伟大作品表层的“门缝”,引起巨大好奇,在朦胧混沌中留下一个不断延伸的梦,结果提升了人格等级。 
    最好的例子莫过于英国19世纪的散文作家德·昆西。他童年时观看莎士比亚的名剧《麦克白》,在一个小地方产生了奇怪的心理效应,引起他后来长达几十年的追索。 
    这个戏表现英格兰将军麦克白听了三个女巫的暗示,在自家城堡中杀害了到访的国王邓肯,篡权夺位而终于败亡的故事。在那个夜晚,麦克白夫妇终于完成血腥谋杀之后,黎明来临了,城堡外传来一阵阵敲门声。这敲门声其实很普通,却使麦克白夫妇非常紧张。德·昆西回忆道,他童年时看戏看到这里,也觉得这个敲门声惊心动魄。这使他很奇怪,因为即使敲门声会带来谋杀阴谋的败露,观众也会觉得很自然,怎么会惊心动魄呢? 
    德·昆西花了几十年时间研究这个问题,终于发现,其中埋藏着一个深刻的文化心理奥秘,而这个奥秘又连通着莎士比亚的宏观视野。那个黑夜,对麦克白夫妇来说是一个噩梦,对观众来说也是这样。突然,敲门声告知,黎明来临了,噩梦该醒了,正常的早晨开始了。因此,这是一次摆脱噩梦的自我寻找,不能不惊心动魄。 
    噩梦是由三个女巫输入的,与麦克白心底的噩梦一拍即合,立即走火入魔,而敲门声则意味着人间的正常生活。这就构成了一组强烈对比:魔性与人性,黑夜和黎明,沦陷和惊醒。这种对比已经超越麦克白本人的命运悲剧和性格悲剧,进入了人世间重大而普通的课题。 
    德·昆西终于明白了自己童年观剧时的特殊心理反应,并写了《论〈麦克白〉中的敲门声》一文。由此可见,那敲门声正是莎士比亚安排的“门缝”,德·昆西从这里走通了一条美学道路和人生道路。 
    至此,作品的“半透明的双层结构”也就与人格成长的复合结构合而为一了。
    “半透明的双层结构”,在很大程度上也就是象征结构。一切象征结构都有双层,由外层之浅,指向内层之深。但是,在实践中,一般的象征很难做成“半透明的双层结构”。原因是,象征往往有结论,以内层为归结,而且常常端着象征的架势。这一切,与我主张的“半透明的双层结构”大异其趣。 
    不过,象征中的实体象征一类,就基本上是一种“半透明的双层结构”了。之所以一些作品表面上看上去并无超凡脱俗之处,却能成为经典,其原因便在于其实体象征手法使其具有“半透明的双层结构”,在表面故事背后有了更深一层的意蕴。关于此,在第九章中,我以《老人与海》、《阿Q正传》、《鲁滨逊漂流记》等作品为例进行了详细的论述。 
    两大隐秘结构暂时介绍到这里。在艺术创作中,再好的方法,也都需要获得一系列其他因素的支撑,因此,我要用整整一门《艺术创造论》课程来提供背景。两难和未知的事情那么多,究竟哪一种才应该被选择?选择后又如何把握“度”?半透明的双层在不同的题材中如何裁判?它在面对不同观众时又如何保持审美等级?……这一切,确实牵涉到了艺术学的整体结构。我在下面所讲述的艺术学,与通行的同类学说大不一样,完全是从创作实践中最关键难题出发的。只要是真正的艺术实践者,一看就能明白我的着力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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