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寒夜之中彼此仇恨,问题的根源却远在天边
(2022-03-27 14:32:31)文 |
叶伟民
李海鹏曾写过当记者时的糟心一夜:
我当记者那会儿,有一回被一个人骂了一番,“你怎么跳墙过来了?你这种地方媒体的小记者,就会偷鸡摸狗!”你知道,那道墙后面既没有鸡,也没有狗,只有一架坠毁的飞机和几十具尸体,一来我觉得自己作为记者探查现场,是负责任之举,二来倘若门可以走,我何必去跳墙呢?这个人阻止我,当然是体系所致,并非他自己的意愿,我也不该怪他,可是我能做什么呢?难道说谢谢你的侮辱?我当然只能回击说,“我是小记者没错儿,可是你是大官?你大半夜的蹲在这儿盯着这墙,也不怕冻掉了屁股!你40多岁了连个科长都没混上吧你!”
你看,我们都在重复着同一句话:你啥都不是。我们在寒夜之中彼此仇恨,问题的根源却远在天边。
李这一架应吵在2004年,包头空难,55人丧生。我记住了里面那句“倘若门可以走,我何必去跳墙呢?”18年前的报道环境大抵如此。不过现在回头看,也不算太坏,起码离墙两丈远还有读者,盼着哪家更快更强,好决定第二天那一块钢镚的去向。
这赛马机制,背后是长达十余年的市场化媒体黄金期。记者以“快”和“在现场”为荣。当时记者圈流行出差包,一拎就跑。机场和火车站都有记者快速通道。要是打车,说去某某现场,连司机都充满使命感。全社会对真相有着条件反射般的渴望——那就拜托了,各位记者!
18年后,门更坚墙更高,攀墙者却渐少。更糟糕的是,不知道从哪儿冒出些背墙而站的道学家,指责攀墙者动作失范,赶紧离开以免砸到花花草草。他们的逻辑是:虽然我没问过花草,但我能从理论上证明他们多不愿,多被记者伤着。
在我从业生涯里,见过的花草不是这样的。汶川震后我行经都江堰。当天是儿童节,大人拿着孩子的照片,希望记者多拍拍,记下孩子的名字。我是道着歉出来的。我心里清楚,这么多名字,能上版面的寥寥。
15年前济南暴雨,我去报道。当地没公布遇难者名单,我一时无头绪。很快,有人塞我小纸条,说家属想联系记者。纸条不断接龙,最终变成27人的名单(公开数字为34人)。每个家庭我都征求意愿,然后记录逝者人生最后一瞬。
我想说的是,采访是成年人间的协商与合作。稍经训练也懂点人情世故的记者,会严格征求家属意愿,可能还会争取但绝不强求。家属如果接受,自然经过考虑,我们应以成年人的处事准则视之。
如果不接受,那就说声谢谢或保重,礼貌道别即可。我还遇到过起初接受但截稿前后悔的,那就改,只要稍换位思考,可惜也不可惜。
即使是采访失范,也应有苦主不是?这次人家家属说啥了吗?
所以,《「人物」报道笔下的侵扰悲痛问题》一文,实在是莫须有加诛心。堆一堆学术名词,拉大旗作虎皮。既无采访也无求证,做臆想式文本分析,最后偷换概念至“媒体是否真的需要如此匆忙?我们又是否真的如此需要故事?”直接把新闻媒体建立在快速反应之上的监督和启蒙功能都“道德”掉了。
不是真不懂,就是装外宾。
昨天,我看完MU5735航班乘客的故事,早早下班,回家吃饭,看着家人忙前忙后,觉得人生寻常已是天赐。这不是时效和故事的力量?
有同行说得好:评鉴新闻业表现的前提,是无条件地支持他们在现场。在此前提下,任何报道都可以批评。“人物”的报道,也存在细节过散,欠核心调查,角度单一,文笔欠冷等问题,就事论事就好,犯不上抡道德大棒。而记者冲在一线,此等常识,却被骂“添乱”和“吃人血馒头”,那和开头那个守门大哥有什么区别?
今天早上,东航云南公司董事长答记者问视频刷屏。台下一连串提问,他却低头念稿。网友讥讽“回答了个寂寞”。
少瞎bb,you can you
up,真相不会自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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