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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词话精读》第十一章(10)

(2022-03-22 11:2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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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国运日蹙,冯延巳和其他四位太过招摇的大臣被慷慨激昂的反对派冠以“五鬼”的称号,奸佞小人的嘴脸就这样被深深地刻画下来。这是一个古老而有效的政治技巧:形象化的标签很容易给人造成心理暗示,而这个龌龊小群体中某一个人的污点也很容易投射到其他人身上。但是,以今天利益无涉的眼光来看,冯延巳到底是不是奸臣,其实很难说清。大约从夏承焘《冯正中年谱》起,研究者们陆续做出了一些翻案的努力。当然,所谓翻案,只是摘去了他头上那顶大奸大恶的帽子,并不否认他的志大才疏和小小的一点龌龊私心。
    至于冯延巳的文学才华,无论在他生前还是身后都得到了一致的推许。而且,从词的发展史上来看,冯延巳上承花间传统,下启晏殊、欧阳修等北宋名家,他所达到的艺术高度并不在南唐后主李煜之下。
    虽然冯延巳在今天的知名度远逊李煜,但这全是由艺术造诣之外的原因所致:李煜的词直截了当,触目惊心,冯延巳的词却要求读者有更多的耐心和细腻情感;再者,民国时期的文学风气在相当程度上奠定了今天的文学观念,白话文的传统使李煜类型的文学得到更多的推崇。
    倘若我们认真聆听清代词家的意见,便会惊叹冯延巳的地位是何等尊崇。清末有所谓“三大词话”,除王国维《人间词话》外,还有况周颐《蕙风词话》和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况周颐评五代词坛名手,并推三家,说李煜之“性灵”、韦庄之“风度”、冯延巳之“堂庑”三者皆非平常人所能效仿;陈廷焯的意见是,李煜的小令冠绝一时,韦庄差相仿佛,而在全部五代时期,首推冯延巳为巨擘;王国维虽然力捧李煜,却也在《人间词话》手稿本第六章用“堂庑”一词评冯延巳说:“冯正中词虽不失五代风格,而堂庑特大,开北宋一代风气。中、后二主皆未逮其精诣。”这分明是将李璟、李煜父子置于冯延巳之下,只是后来王国维的看法发生了变化,在手定本里删去了“中、后二主皆未逮其精诣”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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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延巳的词究竟好在哪里,我们不妨从他一首极著名的《鹊踏枝》来看:
    谁道闲情抛掷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
    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饶宗颐说他读冯延巳的词,会觉得有一股莽苍苍之气,几首《鹊踏枝》“尤其沉郁顿挫”。
    “沉郁”这个词,我们知道一般是用来评价杜甫的,是杜诗特有的美感,而当陈廷焯《白雨斋词话》推出,便将“沉郁”标榜为词的终极审美标准,一如王国维标榜“境界”一般。
    那么,这首《鹊踏枝》如何“沉郁”呢?乍看起来,它的风格其实酷似晏殊的“闲愁”,仿佛并无深意,只有在细品之下,才会读出另外的味道。
    何谓“闲情”?那是心底的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词意从“闲情”开始,叙说自己误以为这种情绪早已被抛诸心外,然而每当春天来临,这种情绪便再次盘踞心头,挥之不去。正如草木一般,在秋风中凋萎,在冬雪中死寂,仿佛已彻底断绝了生机,然而春风一起,便在不经意间复苏。莫名的心绪令人惆怅而无法自拔,只有镇日里赏花饮酒,在寂寞中排遣寂寞,不惜折损了身体。看那河畔上青草蓬生,看那河堤上柳枝绽绿,时序年年轮回如此,愁绪为何亦如青草与柳丝一般年年生发呢?这问题找不出答案,亦不知是否真的应该去追索一个答案,而我就这样独自立在桥头,看新月升上了林梢,看踏青的游人踏上了各自的归路,而我,孤独惆怅的我,仍然立在桥头,一任料峭的夜风灌满衣袖。
    这首词究竟要表达什么具体的含义呢?词人究竟在忧伤些什么?当“独立小桥风满袖”的时候究竟在想些什么?这些问题非但读者不知,作者也未必清楚。万千心事纠结在一起,成为某种混沌而莫名的怅惘,在语言之外,甚至在思想之外。词句似乎带着隐隐的哀怨或愤懑,却不染任何鲜明的色彩,不带任何激烈的情绪,似乎任是流泪,亦不失高贵的优雅。
    我们不妨以郑板桥的《沁园春·书怀》作为参照。这首词还有一个题目,叫作“恨”,赤条条抒写胸中难平的恨意:
    花亦无知,月亦无聊,酒亦无灵。把夭桃斫断,煞他风景;鹦哥煮熟,佐我杯羹。焚砚烧书,椎琴裂画,毁尽文章抹尽名。荥阳郑,有慕歌家世,乞食风情。
    单寒骨相难更。笑席帽青衫太瘦生。 注释标题 席帽:一种以藤席为骨架的帽子,形似毡笠,四缘垂下,可蔽日遮颜。太瘦生:太瘦。“生”是语助词,无实义。 看蓬门秋草,年年破巷;疏窗细雨,夜夜孤灯。难道天公、还箝恨口,不许长吁一两声。颠狂甚,取乌丝百幅,细写凄清。
    这样的词真是最标准的愤青文学,将满腔的寒士幽愤发泄得非但淋漓尽致,简直咄咄逼人,哪还有半点哀而不伤、怨而不怒的收敛?郑板桥究竟在恨什么,字里行间令人看得清清楚楚。稍稍令人费解的是“荥阳郑,有慕歌家世,乞食风情”,这一句与郑板桥的家世有关。郑板桥曾说自己的先世就是唐传奇里的那位荥阳郑生——唐人白行简《李娃传》写常州刺史荥阳公的公子郑生赴京应试,却与歌女李娃相恋,因此千金散尽,被迫流落街头,以卖唱糊口。故事倒有一个光明的结尾:李娃帮助郑生考中科举,有情人终成眷属。郑板桥此时未中举业,对前途似乎也看不到任何希望,愤愤然摆出了祖上卖唱乞食的传奇事迹。
    陈廷焯《白雨斋词话》评郑板桥词“颇多握拳透爪之处,然却有魄力”。握拳握得太用力,以致指甲刺透了皮肉,这该有何等浓烈的情绪啊。
    让我们再来参照一首常州词派洪亮吉的名作《金缕曲》:
    衣薄还如纸。最凄凉、前宵毷氉 注释标题 毷氉(mà sà):烦恼、愁闷。 ,今宵送尔。八载追随无别事,伤病伤离伤死。总误尔、朝饥饮水 注释标题 朝饥饮水:饮食,一语双关,暗喻婚事。 。苦访虫鱼摩篆籀 注释标题 虫鱼:代指训诂学。篆籀(zhòu):代指文字学。 ,但论才、尔便成佳士。休更作、朱门 注释标题 朱门:高门大户,权贵之家。 使。
    无家我共僧居寺。只萧萧、寒云丙舍,尚堪南指。 注释标题 只萧萧、寒云丙舍,尚堪南指:只有简陋的住房,所幸是北房。丙舍:后汉宫中厢房以甲乙丙为次第,第三等的房舍称为丙舍。南指:朝南。 入梦总从吾父母,醒处怕逢妻子。况薄命、久无人齿。明日出门谁念我,就飘蓬、断梗商行止。尔去矣,泪流驶。
    洪亮吉是乾嘉年间的学术大师,但名誉与地位于他都来得太晚。在成名之前那漫长的怀才不遇、偃蹇坎坷的岁月里,他实在尝尽了人间的酸甜苦辣。乾隆三十六年(1771),二十六岁的洪亮吉乡试落榜,陪伴他八年之久的一名僮仆忽然辞别。洪亮吉念事伤离,便命人沽酒,写下这首词,歌咏相送。
    这样的词太有催泪功效,尤其是那句“八载追随无别事,伤病伤离伤死”,字字椎心刺肺,堪比一部苦情大戏。据说僮仆因为这首词而悲泣啼哭,再也不忍离去。
    参照之下我们便会发现,郑板桥的《沁园春》和洪亮吉的《金缕曲》一道,与冯延巳的《鹊踏枝》恰恰构成填词的两极。寒士出身如郑板桥自可以无所顾忌,直抒胸臆;偃蹇落魄如洪亮吉自可以字字啼鹃带血,催泪唯恐不多;贵族重臣如冯延巳却必然欲说还休,言不尽意,哪怕心底愁绪如天地苍茫,亦保持着贵族最基本的优雅与含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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