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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雷蒙德·卡佛  他们不是你丈夫

(2021-07-13 07:2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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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东方出版中心潘灵剑来信说,他们有一套书收了两篇我早期译的雷蒙德·卡佛的小说。真感谢他们,三较都结束了,还给了我时间让我做些修改。小潘重新录了一遍。这下我心安很多。这是第一篇:

他们不是你丈夫

雷蒙德·卡佛
于晓丹译

   厄尔·奥伯是个推销员,这会儿正失着业。不过他妻子多琳却每晚到城边一家通宵咖啡店作女招待。有一天晚上,厄尔正喝着酒,突然决定到咖啡店那儿停一下,吃点儿东西。他想看看多琳在哪儿工作,还想看看能不能蹭店里一顿。
    他坐到柜台前,看着菜谱。
    “你在这儿干什么?”多琳看见他坐那儿就问他。
    她把一份点菜单递给厨子,“厄尔,你想来点什么?”她说,“孩子们好吗?”
    “不错,”厄尔说,“我要杯咖啡,再来一份那种二号三明治。”
    多琳写了下来。
    “有没有那个可能,你知道的,嗯?”他对她说,眨眨眼。
    “没有,”她说,“这会儿别跟我说话,我忙着呢。”
    厄尔喝着咖啡,等着三明治。两个男人,身穿西装,松着领带,领口敞着,坐到他身边,也要了咖啡。 当多琳提着咖啡壶走开以后,其中一个男人对另一个说,“瞧那身上的屁股。太不可思议了。”
    另一个笑了,“我还见过更绝的,”他说。
    “我正是这意思,”第一个说,“不过有些鸟就喜欢肥娘们。”
    “我可不,”另一个说。
    “我也不,”第一个人说,“我刚才就是这意思。”
    多琳把三明治放在厄尔的面前。三明治周围,有炸薯条、凉拌卷心菜、莳萝味的腌黄瓜。
    “还要什么?”她说,“来杯牛奶?”
    他没说什么。看她还在那儿站着,他摇摇头。
    她回来时提着壶,为他续上咖啡,也为那两个人续上。而后,她拿起盘子,去取冰淇淋。她拿着长柄勺伸手到大桶里去舀冰淇淋。白裙子猛地贴住她的屁股,慢慢爬上她的大腿。露出来紧身衬裙,是粉色的,还露出大腿,皱巴巴、灰秃秃的,上面还有些茸茸的细毛,触目地满布支支蔓蔓的血管。
    那两个坐在厄尔身边的男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其中一个抬了抬眉毛。另一个嘻嘻地笑着,直勾勾地从杯子上方盯着多琳,看她用勺子往冰淇淋上浇巧克力糖汁儿。当她开始用金属罐摇奶油泡沫时,厄尔站了起来,留下了他的食物,朝大门走去。他听见她喊他的名字,但他还是径直走了。
    他看了看孩子们,然后走到另一间卧室,脱下衣服。他往上拽拽被单,闭上眼睛,让自己沉入思考。那种感觉从他脸上开始,而后下窜进他的肚子和双腿。他睁开眼睛,脑袋在枕头上翻来覆去地折腾。然后他侧过身,睡着了。
    早晨,多琳送孩子们上学之后,走进卧室,拉起百叶窗。厄尔已经醒了。
    “你自个儿照镜子瞧瞧,”他说。
    “什么?”她说,“你说什么呢?”
    “照镜子瞧瞧你自己,”他说。
    “让我瞧什么?”她问。不过她已经朝梳妆台的镜子望过去,把头发从肩头撩起来。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她问。
    “我也不想说什么,”他说,“不过我想你最好想想节食吧。我是认真的。很严肃。我觉得你可以减掉几磅。别生气。”
    “你说什么?”她说。
    “我刚才说过了。我觉得你应该减掉几磅肉。几磅,就这样,”他说。
    “过去你可没说过什么,”她说。她把睡裙撩到屁股上,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肚子。
    “过去我没觉得这是个问题,”他说。他斟酌着字句。
    睡裙仍堆在多琳的腰上,她又背向镜子,扭头看着。她用一只手捧起半边屁股,又放下。
    厄尔闭上了眼睛。“也可能是我搞错了,”他说。
    “我想我能减一点。不过很难。”她说。
    “你说得对,是不容易。”他说,“不过我会帮助你。”
    “可能你是对的,”她说。她把睡裙放下来,望着他,而后,她把睡裙脱了下来。
    他们聊节食。他们聊蛋白质节食法、蔬菜节食法、西柚汁节食法。不过他们发现他们没钱买蛋白质节食法所需要的牛排。多琳说那些蔬菜没有一样是她喜欢的。而且,由于她不怎么喜欢那种西柚汁,所以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进行这种节食法。
    “好了,忘了这事吧,”他说。
    “不,你是对的,”她说,“我会做点儿什么的。”
    “运动怎么样?”他说。
    “我在那儿所有需要做的运动我都做了,”她说。
    “你就别吃东西了,”厄尔说,“好在就几天。”
    “好吧,”她说,“我试试吧。我试几天。你说服我了。”
    “听我的没错。”
    他算了算他们支票账户的余额,然后开车到减价商店,买了一台浴室秤。女店员把金额打在机器上时,他上下打量着她。
    回到家,他让多琳脱光衣服站到秤上。他看见那些血管时,皱了皱眉头。他用手指顺着她大腿上一根凸起的血管捋了一下。
    “你在干什么?”她问。
    “没什么,”他说。
    他看看秤,在一张纸上写下那个数字。
    “好啦,”厄尔说,“好啦。”
    第二天下午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外面面试。雇主是个大块头,吃力地带厄尔到库房去看那些水管部件,并问厄尔能不能经常出差。
    “那太没问题了。”
    那人点点头。
    厄尔笑了。
    他打开房门之前,就听见电视的声音。他从起居室穿过,孩子们连头都没抬。多琳在厨房里,穿着工作服,正在吃炒蛋和熏肉。
    “你干什么呢?”厄尔说。
    她继续嚼着食物,两腮鼓着。不过她马上又把所有东西都吐到餐巾纸里。
    “我忍不住了,”她说。
    “大胖子,”厄尔说,“吃吧,继续吃吧!继续吃啊!”他走进卧室,关上房门,躺在床罩上。他仍能听见电视声。他把手垫在头下,凝视着天花板。
    她打开门。
    “我再试试,”多琳说。
    “好吧,”他说。
    第三天早晨,她把他叫进浴室。“看,”她说。
    他看看秤,然后拉开抽屉,拿出那张纸,他又看了一遍秤,她笑了。
    “减了四分之三磅,”她说。
    “有进步,”他说,拍了拍她的屁股。
    他读分类广告。他去州职业介绍所。每隔三四天,他就开车到什么地方去面个试,晚上数她的小费。他把一元钞票平铺在桌上,然后把五分币、一角币和二十五分币一元一元地码起来。每天早晨,他都要她过过秤。
    两周内,她的体重就少了三磅半。
    “我现在是吃一小口就得,”她说,“我一整天都饿着自己,上班时才吃一点。就有了效果。”
    但一周以后,她竟一下子少了五磅。再一周后,九磅半。她的衣服穿在身上显得宽松了。她只好拿出付房租的钱买了身新工作服。
    “班上有人开始议论了,”她说。
    “议论什么?”厄尔说。
    “比方说,我的脸色不好,”她说,“我都不像我了。他们担心我体重掉的太多了。”
    “掉肉又有什么不好?”他说,“你不必理睬他们。让他们少管别人的事。他们又不是你丈夫。你不是非和他们一块儿生活不可。”
    “可我非和他们一块儿干活不可,”多琳说。
    “这没错,”厄尔说,“但他们不是你丈夫。”
    每天早晨,他都跟着她走进浴室,等她站到秤上去。他跪着,手里拿根铅笔、一张纸。纸上写满了日期、星期几、数字。他读完秤,就对照纸片看看,要么点点头,要么噘噘嘴。
    多琳现在呆在床上的时间多了。孩子们去上学以后,她就又躺到床上睡觉,下午上班之前还要午睡。厄尔帮她做做家务,看看电视,让她睡。采购的事他也都包了,还不时出去面个试。
    有一天晚上,他打发孩子们睡了觉,关了电视,决定出去喝几杯。酒吧关门以后,他又开车去了咖啡店。
    他坐在柜台前,等人来服务。她看见了他,说,“孩子弄妥了?”
    厄尔点点头。
    他没有马上点吃的。而是看着她在柜台后面转来转去。最后他要了份起司包。她把点菜单递给厨子,又去招呼别的顾客。
    另一名女招待提着咖啡壶过来,给厄尔的杯子倒满。
    “你的朋友叫什么?”他问,朝自己老婆点头指了指。
    “她叫多琳,”女招待说。
    “她看着跟我上次来这儿好像大不一样了,”他说。
    “我没看出来,”女招待说。
    他吃着起司包,喝着咖啡。柜台前不断有人坐下,有人起身。大部分柜前的客人都是多琳招呼的,其他女招待偶尔也过来开菜单。厄尔看着他老婆,非常留心地听着。他因为要去洗手间,不得已从座位上离开了两次。每次他都怀疑他会不会漏掉了什么事没听见。第二次回来,他发现他的杯子不见了,位子也被人占了。他到柜台头上,挨着一位穿条纹衬衣、年龄稍长的人在高凳上坐下。
    “你要什么?”多琳又见到厄尔时问道。“你还不该回家啊?”
    “给我来点咖啡,”他说。
    厄尔旁边的人正在看报。他抬起头,看多琳给厄尔倒了杯咖啡。多琳走开时,他瞥了她一眼,然后又低下头继续看报。
    厄尔咂着咖啡,等那男人开口。他斜着眼睛瞟着他。那人吃完以后,把盘子推到一边。他点上一支烟,把报纸在眼前对折起来,继续看。
    多琳走过来,撤走了脏盘子,又给那人添了咖啡。
    “你觉得那东西怎么样?”多琳走到柜台另一头后,厄尔下巴点着她问那男人。“你不觉得她有点特别吗?”
    那人抬起头。他先看多琳,又看厄尔,然后就低头看他的报纸。
    “嘿,你觉得怎么样?”厄尔说,“我问你呢。看着好还是不好?告诉我。”
    那人哗啦啦抖抖报纸。
    多琳又朝这边走过来,厄尔拍拍那人的肩说道,“我跟你说啊。听着。看看她的屁股。现在你瞧着。我能来一杯巧克力圣代吗?”厄尔朝多琳叫道。
    她在他面前站定,呼出一口气。而后她转身取了一只盘子和冰淇淋勺。她探身到冰柜边,弯身下去,把勺伸进冰淇淋里。厄尔看了看那男人,多琳的裙子爬上她的大腿时,他朝他眨眨眼。不过那人正抓着另一个女招待的眼睛,做着眼色。然后,他就把报纸夹在胳膊下,伸手去掏兜。
    那另一位女招待朝多琳走过来。“这是什么人呐?”
    “说谁呢?”多琳四处张望着问,手里还端着冰淇淋盘。
    “他,”那女招待说,用下巴指指厄尔。“这小丑究竟是谁?”
    厄尔的脸上挂上了他最得意的微笑。那笑容持续了很久,直到他觉得脸都快变形了。
    但那位女招待非要搞明白他,多琳慢慢摇了摇头。那男人在他杯子边放了些零钱,然后站起身,不过他也等着想听听回答。他们都瞧着厄尔。
    “他是个推销员。他是我丈夫。”多琳终于说道,耸耸肩。然后她把没盛完的巧克力推到他面前,转身给他结帐去了。

(2007.6.23.修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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