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散文特写之《东村的乡亲们》(6)
(2025-07-29 15:2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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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然散文特写之
《东村的乡亲们》
(6)
割麦子的时候,我的镰刀把折了,急火火地找田敬元调换一把。
他打开门,我想跟进去,他竟很客气地拦住我:“你就在外边等,俺麻利地给你找一把来。”
我要亲自挑选一把刀刃锋利的。
他死死地堵住门口,仍然笑眯眯地对我说:“你别进去,保准给你找把好使的就是了。”
他这一手,很有点伤害了我这支部书记的面子,到了坡里我就跟大队长田敬芳发牢骚:“他本来很老实的样子,对我怎么这么不客气呢?”
田敬芳听罢一笑:“他保管的东西该放哪儿放哪儿,怕外人进去乱翻,给弄乱糟;你就由着他吧,这对集体有好处。”
有几次我到保管室通知田敬元参加队干部会,随后结伴奔到会场,临离开的时候,他明明把那两扇门关得严严的,锁得紧紧的,等到开罢会,已经深夜,该回家困觉了,可他偏偏要绕个大弯子,到保管室再摸摸门扇上锁没上锁。每次都如是。
我笑他:“你老糊涂啦,刚刚锁上的就忘记了吗?”
他毫不介意地回答我:“小心不为多余,闪失的事儿,多半出在大意上。”
被田敬元“敬如宾客”的一位女下放干部杨秀琴,有一回竟让“唯唯诺诺”的田敬元给“撅”得掉了泪。
收了麦子抢种棒槌子,起早恋晚地在坡里干活计,累得人困马乏,一收工,多一点路也不愿再走。
杨秀琴给一个青年社员牵牛播种。天大黑的时候,他们才卸牲口回村吃饭。
正等在保管室门前的田敬元,接过装种子的布袋问:“犁呢?”
“明天早上接着种,没有扛回来……”
“犁放在坡里,犁上的套绳咋不拿回来呀?”
青年社员在一旁插言说:“大黑天了,谁还去偷你那一根烂绳子!”
田敬元脸上虽然仍带笑容,语气却很严厉:“你敢保险没人偷吗?快点取回来!”
“明早上再说……”
“不中!要是没了咋做活?眼下队里可没钱买新的。”
那青年也很倔,说了声“俺就不去取”,一甩袖子走了。
杨秀琴见田敬元要追赶那青年,恐怕吵起来,就劝说:“他干了一天活,太累了……”
田敬元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累了,就兴把集体的东西扔在坡里不管?自己的舍得不?”
爱面子的知识分子,被这几句抢白搞得无言答对,往住处走时就委屈得哭了。
吃过晚饭,我们下放干部开碰头会,田敬元走进来,把半小时前借去的手电筒放下,就不声不响地离开了。这时候杨秀琴惊讶地发现:他不仅从野外带进来一身的潮气,手里还提着一团绳子,“这个人,真是……”
我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仍然只看成是他“谨慎”地尽职尽责而已,并没有视为多么高尚的行为。
三秋时节,公社接受了麦季煞不住“偷风”的教训,要求各村严加防范和看守。各村召开群众大会,让大家推选最可靠最有威信的社员和干部组成护秋队。
我们东村的护秋队由男性的下放干部跟几位大队干部和社员混合编成。四个人一组,轮流值日。凡参加护秋的干部、社员每夜补助夜宵粮——地瓜干面二两。
那时候,国家每天供应我们下放干部一斤二两地瓜面的口粮,在社员公共食堂打饭吃;上午一顿粥,,下午一顿粥,见不着青菜,腌菜也买不到,就用筷子蘸酱油吃。如今加上这二两夜宵补助,实在太珍贵了。四个人,八两地瓜面伙着熬成稀粥,入夜之后煮熟,围在一块儿按碗分着喝。喝饱了肚子再到坡里转悠。
我、另一个下放干部、田敬元及一位社员为一组。每逢轮到我们值勤那天,天一黑就到场院集合,我们三个或扫场边,或苫垛,田敬元就为我们点着炉火煮稀粥。等到粥锅烧住了火,他便站起身,一面拍打身上的灰土,一面走过来停在远处冲我们说:“俺老婆子在家里给俺做了干粮,俺那份粥你们二位喝了吧。”
当地的社员和干部,口粮标准虽然比我们低,但是他们守家、守业,船破有底,比我们这几个无家无业又无储存的下放干部总要强些。所以我们俩在感谢老保管田敬元赏赐的同时,也就心安理得地分着喝了原本属于他的那三四碗稀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