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散文特写之

《顶风飞

——女青年刁荣芬的故事》

（2）

 这场斗争，开展得轰轰烈烈，刁荣芬的心里是满意的。她曾经十分乐观地想，从此以后，各级干部会直起腰来，群众会打起精神，上庄子会出现一个新的政治局面。可惜，只是热闹了一阵，村庄里又变成了老样子，甚至仍然有人在背后发泄不满情绪，说什么上庄子的坏人永远臭不了，好人永远香不了。这到底是一股什么风在作怪呢？

有一天，上级公安部门送来一份调查处理不管峪刁连俊奸污案子的材料。刁荣芬和支部副书记赵佩然在群众中作了一番调查，证明刁连俊这个老家伙一贯为非作歹，民愤极大。一个老贫农对他们说：“你们抓阶级斗争，光斗明牌货，不把刁连俊这样的人搞倒，群众哪能顺气呢？”刁荣芬弄明白这样一个根由以后，决定立即处理这个坏家伙。

她通知领导班子的同志到队部集合，就抽空回家吃饭。她一迈门槛，发现好多人正等她，而且气色有些不正常。

大伙故意闲谈几句，一个人就问刁荣芬：“听说你们新班子要搞刁连俊？”

刁荣芬回答：“这个坏人早就该搞了！”

“对他批一批，斗一斗，就可以了。千万别抓起来。”

刁荣芬说：“依我看，他犯了被逮捕法办的罪！”

“犯了啥罪也别抓……”

刁荣芬奇怪了：“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他姓刁……”

刁荣芬这才注意到，来串门的一屋子人，都是不管峪的，都是刁家一姓的人，就严肃地回答：“亲不亲，阶级分，不能搞家族宗派！”

有人说：“就是因为阶级分，我们才来劝你。你想想，刁连俊要是戴上坏分子帽子，就成了敌人，我们刁家的孩子参军、出去当工人受影响不？你这个支部书记，本来干干净净的，到那时候，社员和上级还信得住你？还不是往自己脸上抹黑吗？”

这样的世故哲学，刁荣芬还是头一次听到，一点精神准备也没有。她很反感，用几句生硬的话把这些来说情的人顶回去以后，饭也没吃，就转身往外走。

一个老太太从街口迎了过来，拉住刁荣芬就哭：“好孙女，好孙女，修修好，可别把你二爷抓走……”

刁荣芬一看，这老太太是刁连俊的女人。这女人很软弱，受了一辈子气，刁荣芬平时很同情她。见她拉扯着不放，就开导说：“您放心，一人做一人当，我们会按政策办事，不会歧视您……”

老太太说：“常言说，好狗护三邻，好汉护三村，孙女当着支书掌着大权，连当家子爷爷都不护着点儿？只要你说句话，别的干部能不听？”

刁荣芬说：“您这些话都是剥削阶级的老理儿，我们共产党是保护人民利益的，决不能徇私情。”

老太太哭了，还要给刁荣芬下跪。

刁荣芬见一时纠缠不清，就赶紧甩开她，往大队部走。

从不管峪到大队部只是一个小山坡，路途并不远，今天的刁荣芬却感到很长。她想：这是多么复杂的社会关系呀，过去看过那么多情节复杂的小说、电影，都没有像自己遇到的事情这样复杂。尤其使刁荣芬不能理解的是，来劝说她的人，并不都是落后分子，其中，不少人平时是很积极的，甚至是生产队的骨干；可是，一遇到跟自己利益有所牵连的事情，他们竟盘算得这么具体精细，维护起旧的观念又这样理直气壮。难怪像刁连俊这样的坏人能够一直逍遥法外，不正是因为有这样一伙“红色”的保护人嘛！

刁荣芬还有不曾预料的事情：她在不管峪亲族和家庭里遇到的怪现象，也同样反映到领导班子里。在干部会上讨论决定是不是立即依法惩办刁连俊的时候，有的干部不吭声，有的干部和稀泥；反过来，倒过去，久久形不成决议。刁荣芬越督促别人明朗地表态，越得不到一句干脆利落的话，急得她满心冒火。

中间休息的时候，支部副书记赵佩然对她说：“对别人的事情，你可以先听别人的意见，对这件事情，你应当先表态。要不然，这次又得让坏人漏网。”

刁荣芬不理解地问：“为什么？”

赵佩然说：“因为你是支部书记，对这样关系重大的事情，都怕伤了你呀！”

刁荣芬这才恍然大悟，看清了正围着她打旋转的这股不正之风的全部面貌。她认识到，今天这个会，表面上看是处理一个坏人的问题，而实际上是考验这个班子，到底是不是共产党的革命班子，是不是落实无产阶级专政的大问题。她也认识到，如果自己带头表态，形成正确决议，依法制裁了刁连俊，有些思想觉悟不高的干部会向不管峪刁姓人洗白他们自己，把责任推到刁荣芬一个人身上，使那些思想不通的刁姓人怀恨在心。但是，刁荣芬越是认识到这股风的严重性，她越发坚定了顶着风走的勇气。她回到会场上，一条一条地摆出刁连俊的罪行事实，而后，大义凛然地说：“我们的班子是革命的领导班子，具体地体现着对人民保护、对敌人镇压的根本政策。如果我们出于私情，对敌人仁慈，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手腕，就不能在上庄子大队发挥作用。这样一来，我们的班子代表什么人的利益了？本着这样精神，我先表态：对刁连俊一定得实行镇压，同意公安部门的意见，立刻逮捕他！”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