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儿童小说之

《分韭菜》

（3）

    王全富听到这句话，闹个倒憋气，心里发火，头上冒汗，嘴里却不干不净地说：“我就不信你们这些小孩子什么不图，专门为别人干好事儿；不用假积极，早晚得露馅！”他说着，气哼哼地出了院子。他来到街上，东张西望一阵，忽见青山妈手提着小纸包从供销店出来，心里打个转，赶紧迎上去说：“大嫂子，听说你闺女来住娘家，没弄点韭菜包饺子吗？”
    青山妈说：“我是想给闺女做顿好饭吃，可惜我们上回领了韭菜，不能再领了。”

    王全富说：“今个韭菜割得多，我看分完了也得有剩余，你去花钱买，又不是白要，多领一回少领一回算啥。”
    青山妈一想这话有理，就问：“在哪分呢？”
    王全富说：“在保管室的院子里。”
    青山妈说：“我去看看，行就弄点，不行拉倒。”

    王全富见青山妈走过去，心想：这回我要来个一针见血，看一看你们这些整天嚷嚷学雷feng的人，当面背后到底是一样还是两样。他这样想着，便悄悄地跟在青山妈后边；等青山妈进了保管院大门，他就又站在墙外偷听。

     院子里立刻传出母子二人的声音，那声音先小后大：

“你姐姐轻易不走娘家，我们应当给她做一顿好饭吃呀！”
    “王爷爷交给我的任务，我得照他说的做，按着队里的规定办。”

“咱们花钱买，又不是白要，匀一点还不行，你别让妈为难哪！”

“眼下菜少，互相都得照顾着点；不论是谁，没有条子，一根菜也拿不走！”

    …………

    王全富听到这儿，那满是怒火的心头忽地一冷，胸口突突地打起鼓来，脑袋也走了私，所以院子里的母子俩又说了几句什么话，他都没有听清楚。

    青山妈笑嘻嘻地从里边走出来，又回头对儿子说了一句：“你说的对，做的对，真是个好孩子”，就急急忙忙地朝她家的方向走了。

    王全富怪纳闷。他纳闷青山这样一个小小的人，说的做的一个样；怎么说就怎么做，真不容易。他这样想着，弄点韭菜、找队里占便宜的念头打消了，对小青山的怀疑也没影了。他闷闷地抽了一袋烟，拿过一捆泡软的荆条刚要接着编粪筐，忽见门口闪过一个穿着花衣裳的人，进了保管院。王全富立刻认出，这个人是小青山的姐姐。他又灵机一动，猜到小青山的姐姐也是为了领韭菜的事儿到那个院里去的。他顾不上多想，急忙站起身，朝外走，打算再听听那个院子里的人说什么。他刚走出家门口，就见小青山的姐姐怀里抱着两大捆青绿绿的韭菜从对门走出来了。他那肚子里的怒火，“轰”地一下子又冒了上来，比第一次加倍的大。他气扑扑地想：好哇，好哇，小青山你人小心不小；你妈不打条子拿韭菜，你怕别人说，怕露馅，让你妈换上你姐姐，用外村人遮住别人的眼睛、捂住别人的嘴巴；这叫“忠于人min，忠于党”呀？这回呀，我王全富要给你这小积极分子亮亮牌子、揭揭底，让大伙看看，认识认识你！

    王全富想到这儿，一步跨到街上，拦住了小青山的姐姐：“大侄女，你等会儿再走！”
    小青山的姐姐挺奇怪：“啥事儿呀？”
    王全富说：“没你的事儿，我到院子里跟青山说！”
    小青山的姐姐糊糊涂涂地跟进院里。

    王全富几步走到韭菜堆跟前，弯下腰就要抱韭菜。

    小青山拦住他说：“嗨，你怎么随便拿呀？有条子吗？”

    王全富两眼一瞪，大声喊叫：“你还带着红领巾，你还学习雷feng？我看你是假积极、真自私，比我还要自私！”
    小青山决不能让别人诬蔑，就跟王全富喊起来了：“你把话说清楚，我怎么自私了？你摆事实、拿凭据！”
    王全富说：“我问你，为什么我没条子不能分韭菜，你们家没条子就能分韭菜呢？”

    小青山一听王全富是为这个，就把胸膛里的火气按了按，学着王爷爷平时对人对事的样子，不慌不忙地说：“我家是没条子，我妈来领，我就没让她拿走韭菜。我妈让我说服了。她回去走到半路上，跟我婶子一说，我婶子也说我做的对。我婶子说，应当给我姐姐包一顿饺子吃，就把她家领来的条子借给我妈了。今天我们用他们的条子领韭菜，下回再把我们的条子让给我婶子，这样互相照顾，又公私分得清清楚楚，好极啦！”他说着，把手里那叠条子最上面的那一张揭下来，举到王全富的眼前，理直气壮地说：“你看看，谁是真积极，谁是真自私吧！”

    王全富朝那条子瞥了一眼，脸色刷地红了。他愣了片刻，不由得低声说：“青山，真是好样的；事儿不大，你可算把我教训了……”
    小青山面对着这个比他年纪大三倍的人，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才好。

                                一九七三年三月二十二日改于北京

发表于《革命接班人》1973年第6期。收入《七月槐花香》、《七月槐花香》（蒙古文版）、《“小管家”任少正》（chaoxian文版）、《大肚子蝈蝈》（1980年版）、《大肚子蝈蝈》（1988年版）、《浩然儿童故事选》、《浩然全集》第17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