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新春曲》
(7)
黄永泽又痛苦又懊丧。他记起几天前,小队长被抬下山的情景,心里打个转,挣扎着站起身,使劲咬着牙关,装出平静无事的样子,说:“没有砸着,就是摔了一下。”但是,热汗珠子却无情地从脸上滚下来,只好说:“天黑了,我们收工吧。”
回来的路上,他怕别人看出他的腿和那副苦痛的样子,故意走在后边。
砸坏的左脚大概伤得很厉害,鞋袜里粘乎乎,一定是流了好多血。他不敢到窝铺里的灯光下看看,也顾不得去看它。他忍耐着,帮伙伴们烧熟了饭,又一碗碗给病号端去。最后,他才偷着爬到铺上,打开包袱,从包袱皮上扯下一条子布;悄悄地溜到窝铺外边,坐在一块石头上,用手一拉鞋子,象刀子剜的一样,立刻疼出一头汗珠子。他咬紧牙关,把伤脚胡乱的包扎一下,就抹着汗,不均匀地喘起气来。
山谷茫茫,冷星闪闪,寒风阵阵,窝铺里昏暗的灯光,映着几个病苦呻吟的面孔。此时,象有无数只手,用力地撕扯着他的心。伙伴们的病情,似乎是越来越厉害了,什么时候才能养好呢?这样养下去,同志们该是多么痛苦呵!把他们抬下去治吗?不能,一趟只能抬一个人下去,丢下的人没人照顾。况且这样不明明是宣布垦荒队散伙了吗?他想来想去,最好的办法是下山请医生。他在心里头把几个没病的人都捉摸了一下,打算派一个人下去;挑来挑去,一个合适的也没有。他暗自想:他们都比自己年纪小,这些日子太辛苦了;荒山野谷,连个月亮都没有,中途上万一要出点差错该怎么好?最后,他决定自己去。
一听说下山请医,大伙都争先恐后的报名,天福特别热心,背着一支猎枪要走。黄永泽拉住他,说:“你在这儿照顾病人吧,天黑,路上太危险,让我去。”
天福反问他道:“我走危险,你走就不危险了吗?”
“这,这,是这样。”黄永泽张口结舌,半天才编了一个谎:“你是光棍汉,我家还有你嫂子,我想顺便看看她。”
天福笑了,痛痛快快地把枪给了黄永泽。
黄永泽艰难地走下山来。冷风吹削着他那滚烫的脸,山坡枯柴撕扯着他的衣裤;弯曲斜陡的小路上,那带棱带尖的石子儿,象刀刃一样,不断地隔着厚鞋底刺痛他那受伤的脚板;汗水淋淋,湿透了他的棉衣服。然而,他顾不得这一切,也忘掉了这一切。他攥着拳头、咬着牙,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半夜里,他赶进那沉睡的村庄;穿过几条小胡同,敲开保健员的大门。
保健员把他迎到屋里,惊慌地问:“永泽,你怎么啦?”
黄永泽坐在床边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把一把地抹着汗,好久他才说上话来:“山上好几个同志都得了感冒,你快去给看看吧。”
保健员这才放下心,说道:“傍黑,主任就对我说了。他估计下了一场小雪,气候一变,山上人要闹毛病,让我明天起早到山上看看去。你瞧,我把东西都准备好了。”
黄永泽听了很感激,领导上想的真周到。不过,他整个心都挂在山上,顾不得多问旁的事情,就催促保健员:“咱们立刻就走吧,同志们病的很重,说不定怎么盼望你快到哩!”
保健员见他那副疲劳、痛苦的样子,就说:“这些日子你们太苦了,再说又一气跑了这么远的路,马上折回去还受的住?你回家歇一歇,我先头走,好不好?”
“不行,你的路不熟,走错了,绕弯子,那可误事;我不累,一点儿也不累。”黄永泽连忙说着,想站起来,脚一触地,疼痛难忍。他这时才想到自己身上的伤痛,就又问:“保健员,你有没有医治破伤的药?”
保健员一边整理东西,一边回答说:“重伤的没有,若是伤破皮,碰破肉,可以抹一点二百二红药水——怎么,山上有人挂了重伤吗?要那样,你还是先歇一下,等明早我到公社医院取药来,咱俩再一块儿走。”
黄永泽犯了犹豫。左脚的伤势不轻,他是清楚的,实在难以忍受;可是山上还有那么多的同志病着哇,说不定眼下正痛苦地睡不着觉;自己早把医生带上山去,他们就可以早一会儿减去痛苦,就会早一天好起来投入工作,怎么能光为自己在这里耽误一天呢?他站起身,果断地说:“保健员,咱们马上就走吧!你回来以后再取治破伤的药,想办法给我们送上去就行了。”
保健员拍着他的肩膀,笑着说:“永泽呀,上山去这么几天,你的脾气都变了;你一向是个火上房都不慌的人,眼下好象个猛老虎。”
他们出发了,一出村口,保健员就发觉了黄永泽的隐秘:“喂,永泽,你怎么瘸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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