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新春曲》

（6）

     老实忠厚的黄永泽，给他撩起一股怒火，面色焦黄，嘴唇发紫，半天说不上话来。黄进贤这样无理取闹的行为，激怒了他，也教育了他。对待自己的伙伴，为了团结，在小事情上忍让一点，这是对的，但政治思想上绝不能退让，要批评，要斗争，要有原则性。否则，就是迁就落后，那就错了……这几天，自己对黄进贤就象手指捏着一根火柴，又怕他烧手，又怕他熄灭，哄着、捧着、迁就、让步，结果怎么样呢？他的错误行为越来越严重了。这样下去，一个青年人的前途多危险哪！

    当天晚上吃过饭，他把伙伴们叫到一起开会。

    他心里十分激动，好久才镇静下来，对黄进贤说：“进贤同志，今天晚上我们小队开个批评与自我批评会，你对我们在这里工作有什么看法，有什么意见，都可以提出来，让大伙儿帮助你分析、认识……”

    没等黄永泽说完，黄进贤就暴跳起来了：“黄永泽，你要干什么？你为什么操纵大伙儿斗争我，打击我？”

    黄进贤指望用这样几句厉害话把这个“窝囊废”吓唬住，达到凶中求吉的目的；不想，黄永泽一点也不怕他，更没发火，却平静而又十分有力的回答他说：“进贤，咱们有理讲倒人，不必吵嚷。明跟你讲，这个会就是为你开的，就是要跟你的坏思想斗争，帮助你改正错误，当一个好青年……”

    “胡说！帮助，帮助，你们这是侵犯人权，欺负人！走，咱们回社讲理！”

    黄永泽再也忍不住了，气的他满脸通红，全身发抖，两只眼象两把刀子似地盯着黄进贤，用他从来没有用过的高腔大嗓说道：“到那儿讲理也不怕，只要你真讲理就行。咱们得先讲清楚，到底是谁侵犯人权，谁欺负人？”他站起来、逼近黄进贤，“要我看哪，真正侵犯人权的就是你！你打了人，别人没有揭发你，你以为是别人怕你，是别人软弱吗？”

    这个意外的事情，激起伙伴们极大的愤怒。

    “怎么说，黄进贤还打人了？”

    “他打的是谁呀？”

    黄进贤万没想到，黄永泽会给他来这一手，他第一次低下头来，心里跳的厉害。他唯恐黄永泽当着众人的面，把那件他一直担心的事情揭出来。

    “让他自己讲吧！”停了一下，黄永泽继续对黄进贤说：“事情很明白呀，还用到公社说理去吗？你整天价怪话连天，泄大家的劲；无理取闹，平白无故不上工，这算不算欺负公社，欺负人？呵？”他又把头转向众人：“同志们，黄进贤这几天对劳动的表现，咱们大伙都看到了。他为什么这样呢？我看，他根本还不明白为什么要劳动，为谁来劳动。我这不是说空话，那天主任来之前，他跟我说：我们到这儿来是受了骗，是劳动改造……”

    伙伴们一听，更加愤怒，一个个跳了起来，围上黄进贤，质问他为什么打人，为什么讲出这样的话。

    黄进贤把脑袋几乎扎在裤裆里。他冷气透背，浑身有些战抖，灵巧善辩的舌头，象变成一根冰棍，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从小他就跟黄永泽在一起，他一向是拿尖占上，黄永泽是他手里的面，想圆就圆，想扁就扁，从来也没有见过他今天这副严厉的面孔，穿透人心的眼光，更不曾从他嘴里听到过这样义正辞严的话。黄进贤真的害怕了。……

六

    自从那天晚上开了批评会，黄进贤变得老实了，再也听不到他怪话连天，再也见不到他调皮捣蛋；虽然，干起活来还是愁眉苦脸，但毕竟还是咬着牙跟众人干下来。伙伴们都佩服黄永泽这一手来的好，因为这样一匹害群之马有所收敛，垦荒小队的空气立刻就活跃了好多，人们的干劲更足了。不料想，不几天之后，下了一场春雪，雪不大，却带来寒冷。黄进贤第一个害了感冒，接续又有四个人倒下了。没有害病的人，都变成了护士，烧水喂饭忙个不停，只有在病人都睡着的时候，他们才能抢着干一些活计。

    黄永泽的心头又蒙上了一层忧愁。工作刚刚顺利展开，这几天他们已经开出四、五亩地，这样干下去，到春播的时候，开出三、四十亩是不成问题的；意想不到的困难，又打乱了他的好算盘。他怀着忧愁，早上工，晚收工，别人休息，他也干，仿佛要把病人少做的活计自己都补足。

    这一天，他们在开好土地的山坡下边垒坝台，打算把土撤下来，平整成土地，另外也免得突然暴雨来临，把土冲走。天福跟一个人垒，黄永泽跟一个人从沟里往上运石头。他们谁也无心说话，默默地忙着。黄永泽搬起一块大石头，晃晃悠悠地往上走。本来他的身子就瘦，加上这几日睡眠不够，疲劳过度，头发晕，力不足，移动一节儿，再也坚持不住了，两手一滑，大石头脱落下来，躲闪不及，砸在左脚上，一股刀剜的疼痛钻进心里，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伙伴们都给吓慌了，扔了活计，跑来看他。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