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新春曲》
(5)
窝铺里的灯还亮着,灯焰儿在微风中不停的抖动。他进了窝铺,刚要开口喊叫,低头一看,伙伴们都睡的那么熟,那么香甜,他赶紧闭住了嘴巴,就弯下身,挨个儿给他们掩好踢蹬开的被子,然后轻轻地退出来。接着,他又蹑手蹑脚地打来泉水,支起锅灶,放了米,开始做早饭。这一回他有了经验,他不再一股劲地添柴禾了;他披着棉袄,蹲在灶边,一面添柴,一面用勺子在锅里搅。他是那么专心,那么耐性,仿佛不论什么也不能夺去他的注意力。锅里的米一开花,他立刻把锅下的烈火减少。果然不错,这锅饭,不生不焦,喷喷香。
伙伴们都吃完饭,黄永泽才说:“割完草再开地,实在太麻烦了;我想了个办法,还没把握,咱们试一试吧。”
他领着大伙儿来到山坡下,说:“我想这柴草不用割了,从下边用火一点,忽一下子烧光了,草灰又是好肥料。”他唯恐自己的嘴巴笨,说不明白,两只手比比划划地帮忙。
没等他说完,站在一边的黄进贤撇撇嘴唇,插一杠子说:“我早就猜透了,凭你这个肚子,怎么能掏出牛黄狗宝来!真是笑话,干柴烈火,让风一吹,忽的一下子,满山都着了;常言说水火不留情,那时候,追不上,扑不灭,把整个盘山都炼了,不坐牢才怪。没有人听你这套鬼话!”
黄永泽憋的满脸通红,连忙解释:“我也想到这一步,放了山火是不轻,就先在山半腰割出一条火道,有火道挡着,就不会出问题了。走,你们看行不行呵!”
大伙儿又跟他跑到山半腰。只见火道那么宽,火是越不过去的;即使越过一星半点,这么多人,也来得及扑灭。伙伴们,一个个手舞足蹈,高兴的不得了。
黄进贤站在一边暗暗吃惊。他万万没有想到,黄永泽这个“窝囊废”,肚子里竟有一只算盘;他愣愣地立在那儿,用眼睛上下打量黄永泽,他觉得,这个人越来越不能认识了。
一把火点着了,火光照红了半个天,噼噼巴巴震耳响。不到一个小时,整个山坡就给烧光,正好烧到火道,火就自动的熄灭。九个人半个月才能干清的工作,这一下就彻底完成。
火一停,几张镐一起开刨,第一天他们就开垦了半亩地。万年的生地,在他们的手下翻了身,他们心里是多么高兴啊!
五
黄永泽带头,垦荒队的人越干越起劲,只有黄进贤一天到晚哭丧着脸。
他先怕狼,后怕扎,这一回,又让艰巨的劳动把他吓住了!不是吗,七斤半的大镐,一下连着一下,整整抡了一天,这是多么重的活计呀!回到窝铺里,坐着腰疼,躺下腿酸,摸摸那儿都不好受。一股寒风吹过来,汗湿的衬衣象结了冰,冷得他打哆嗦。低头一看,原来他的棉裤开了花,棉花套子流到外边一嘟噜。这一来,倒给他出了一条路子,两步跨到外边,冲着黄永泽说:“喂,我请假回趟家!”
黄永泽正蹲在灶前烧火做饭。这一天工作顺利展开,他心里十分欢喜。山坡割去了荒草,露出肥肥的黑土,在他看来,好象肥得要冒油。这样的土地被他们开出来了,不久便播下种子,长出油绿的青苗,拔节、抽穗、扬花……眨眼,变得金黄一片,收割、打轧,堆成一座金山。想到这里,他的胸口止不住地跳了起来。他正想得入神,黄进贤跑出来喊叫那么一句。他转过头,两眼望着黄进贤,不解地问:“进贤,你这是怎么啦?”
黄进贤凑到他跟前,两手提起两只裤腿,诉苦似的说:“要是不瞎,睁开眼看看哪!再不回去换换,该把我冷死了!”
黄永泽一看,棉裤果真坏了,却说:“为换一条棉裤,来回跑四十多里地太不合算了;我带来了针线,缝缝连连,先对付几天好不好?”
黄进贤两眼一立,手拍着大腿喊道:“得了,你别再给我加罪好不好?从娘肚子出来,她就没教给我这套本事!说什么我也得回去,我又不是走了不回来。”
站在一边的天福,很看不惯,就凑过来,指着他的鼻子说:“你是肉长的,别人就是石头刻的?你睁眼看看,永泽的棉衣比你那条坏的厉害,人家能忍,你怎么就受不了一点儿苦?”
德发也在一边帮腔:“我们到这儿来,是搞建设,可不是来享受;眼下的工作门路打开了,就是光着屁股,也得干到底,不能当草包!”
黄进贤听着这些刺耳的话,把这些人恨透了,真想把他们统统臭骂一顿;又怕自己单枪独马,寡不敌众,只好忍下这口气。他打好主意,反正这个“窝囊废”的小队长惹不起他,这儿又没有主任,也没有领导,就来个软磨硬抗,不图打鱼图混水,轻闲一点儿是一点儿,看别人敢把他怎么样。于是,他斜着眼把大伙一扫,气哼哼地说:“你们不让我回去,我就在窝铺里躺着,反正我不能到外边去挨冻!”
第二天早晨,黄进贤果真没有出工。伙伴们都气得象个蛤蟆。黄永泽当着众人没说什么,心里也很气恼,就从山坡上转回窝铺里,坐在黄进贤的身旁,好话说了上千万,动员他去工作。开始黄进贤连眼皮都不挑,黄永泽这些话还不如耳旁风,最后把被子一抡,横眉立目,挑战似的喊道:“我就不去!我就不去,你把我怎么样吧?”
未完待续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