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新春曲》
(1)
一
垦荒队的小队长被狼咬了,唉,这是一件多么意外又意外的事情呵!
草没返青,树没发芽,春天还迟迟地没有来到北方,这个由十条年轻壮汉组成的垦荒小队,来到了荒山沟。他们是打先锋的,只要开出一条路,安下一个点,公社就可以趁农闲空隙来几个总动员、大突击,一年内让荒山大翻身。事故,发生在他们到来的第二天晚上。
头一天,他们打茅草、抬石头,在一个朝阳的山崖底下,搭起两间小窝铺。第二天,查看地形,晚上坐在一块儿商量办法。当时正是天寒地冻的季节,满山满坡都是半人深的野柴草,真不知道从那儿插手才好;从傍晚嘀咕到半夜,才算计划妥当。临睡觉的时候,小队长到窝铺外边解手,窝铺里的人展被子、铺褥子正忙乱。忽然间,山坡上传来小队长的尖叫声,大伙儿急忙放下东西,一齐跑出来。借着朦胧的星光,只见一条庞大的动物,从他们眼前逃跑了,追赶一阵没追着;回转过来一瞧,小队长躺在地上正喘气。大伙儿一齐动手,把小队长抬到屋里才看清,鲜血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流,已经不会说话了。几个人手忙脚乱地赶紧用扁担和绳子拴了一副担架,把受伤的队长用被子裹住,由四个队员抬着连夜赶下山去抢救。
剩下的五个人,都给这意想不到的事情吓傻了,抱着扁担,攥着镰刀、镐头,坐在窝铺里,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夜没有合眼。
天傍亮,黄进贤一句话不说,卷了铺盖,挑起就走。满子和德发正拿不定主意,见有人挑头走,心动了,也跟着动手收拾东西。天福虽然没动,却是干瞪着眼,没说话。还有一个没动的,坐在窝铺一角,名叫黄永泽。
他是个普普通通的人,从不大点儿就跟着大人干力气活儿,身子骨吃了亏,如今已经二十五岁,还是很瘦很小,站在那儿,象个十几岁的孩子。过去他终年爬山放羊,顶星星,披月亮,独来独往,养成一种蔫呼呼不喜欢说话的脾气。多高兴的事情,你看不到他笑,多发愁的事情,你看不到他皱眉头;平时总是闷着头干活,一向是个不说不道,老老实实的人。黄进贤跟他住邻居,年龄相仿。这个人生来外表伶俐,上过几年学,写的一手好字,打的一手好算盘,闷的慌了,常拿黄永泽开心,有时候当面叫他“窝囊废”,他也不计较。其实,他是个心里秀的人。他不是干部,不论什么工作,都是不声不响地跑在前边。领导上交给他一件事情,只要他想好,答应干,就是碰到什么难处,他也要干到底,有一股跟他外表完全不相同的顽强劲!老一辈人说年轻人“嘴巴没毛,办事不牢”,对黄永泽却例外。他们有什么话肯对黄永泽讲,有什么事情肯托黄永泽办,黄永泽动员他们参加什么活动,他们能动心,所以,干部说黄永泽是青年和老人联系的桥梁,这话不假。就这样一个人,今天的情绪有点特别。他坐在那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脖子上的筋,都在一根根地鼓涨着,半张着嘴巴,两眼直直地盯着大伙儿。他见黄进贤真的走了,霍地起身,追出窝铺。正巧,黄进贤走进一条小窄沟里,他从坎上绕着跑到前边,跳下沟,张开两臂拦住,不让走过去,厚嘴唇颤抖抖地问:“你要干啥呀?”
黄进贤怒气冲冲地瞪他一眼,半回答半教训地说:“干啥,回家呗!傻蛋,你还不跟着走,等什么?”
黄永泽说:“任务还没完哪,不能回去呀!”
“呸!命都顾不上了,还管任务!”
“昨晚那事,是咱们大意,只要大伙儿在一起,狼是不敢来的……”
黄进贤不耐烦了:“没人听你这老和尚念经,快快躲开,快快躲开!”
“主任没来信,反正,反正是不能走的。”
“哟!没下雨怎么钻出个大头蘑菇?”黄进贤朝这个“窝囊废”不屑地瞟了一眼,又好笑又好气,讽刺地质问他:“喂,你算干什么吃的?队长都没有了,不赶紧散伙,等着变狼粪吗?”
“队长走了,我们大家伙都是队长。”黄永泽拙于言辞,搜干了肚子,也找不出更有力的话来说服对方:“反正任务没完成,咱们不能散伙。”他这样说着,就动手从黄进贤的扁担上卸铺盖。
黄进贤满心的焦躁正没处发泄,黄永泽的行动真是火上浇油,他粗暴地用力一抡,把黄永泽摔了个大跟头,拔腿就走。
黄永泽还是不知趣,爬起来,又上前去拉他:“好进贤……”一句话没有说出来,黄进贤已经抽出那条柳木扁担,拦腿就给他一下子。黄永泽扑通一声坐在地下,疼得他咧嘴、皱眉,好久站不起来。
黄进贤因为火气攻心,失手打了人,心里有些惊慌,一想对手是个“窝囊废”,才稳住心。也就在他犹豫的当儿,黄永泽已经从地下爬了起来,抱起他的铺盖往窝铺里走去,他也只好站住了。
黄永泽放下铺盖,苦苦地哀求大家:“同志们,咱们千万不能走哇,我们肩膀上担着多光荣的任务,临来我们的白纸黑字写下决心书,大话吹出去了,这样空着两只手回去,还有脸见人吗?狼呀虎呀都怕人,只要你们留下,我晚上不睡觉,给你们站岗行不行?”
伙伴们本来是被这意外的事情吓懵的,一时拿不准主意;听了黄永泽这几句话,使他们清醒,有了主见。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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