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写信》
(2)
苏蕴贞走过来问:“同志,锯木头干啥呢?”
一个壮年回答说:“锯几副铺板,搭起来给孩子们用,再打几只矮腿长凳子,就不用买什么小椅子了。”
正说话间,一群妇女走来了。她们有的抱着褥子,有的拿着碗。
“苏同志,把碗收下,谁家送孩子,自己带碗,就不用买了。”
“这是我家孩子的小褥子。”
“缺甚么东西就跟我们说,幼儿园是咱们自己办的,就得自己帮补。”
苏蕴贞猛然间明白了,她明白一个很深很深的道理。夜晚,她哄睡了孩子,打开布箱,找出各种各样的零碎布块,又是描又是画。过去,在妈妈面前她最头疼“女红”,如今得心应手,仿佛转眼间变的巧了。一个夜晚,她缝了两对布娃娃,两对小花兔,还有一只黑狗熊……
苏蕴贞把这几件事情详详细细地写在给妈妈的信里,特别写到她亲手做的玩具给孩子们带来的欢乐,还有老支书和女队长对她的夸奖。
一个人,当他对自己生活的集体充满了爱和信心的时候,他的身上会产生一股无限的力量。苏蕴贞当时就是这样。她除了一心一意照顾孩子之外,还找一切机会来锻炼本领。队里假期,妇女们把孩子带走了,她就跑到地里去找活干。锄地、追肥、拔草,哪儿忙,她就插一手。她还请女队长指导,在院子里开辟一个小菜园。刨畦、撒种、覆土,都是她自己干的。院子里没井,老早起来,到食堂门口去挑水。开头,她一摆水桶,水桶就脱钩,老支书还亲自下井给她捞了三次。再打水,她就用鞋带子把水桶的铁梁绑在钩子上,一次、两次……后来她熟练起来,合着眼也能打满桶。两桶水是很重的,开头,她挑两趟回去,肩膀子就疼的不得了;眼下,她一口气能挑十五担。
几个月来,她学会了好多活计,学会好多宝贵的学问和知识,倘若写在纸上,可以列一个很长的单子。她学会的一件看来非常简单的农活,却留下难忘的印象。
她们的幼儿园因陋就简,用的是旧屋,屋的四壁都是泥巴抹的。年代久了,经六月下雨一返潮,就往下掉泥块,孩子们常常蹭的满身土,很不卫生。有一次,苏蕴贞还见到从泥缝里爬出好几个她叫不上名目的小虫子。她决定自己动手把它泥抹一下。那天社员帮助她收拾屋子的时候,就有个老汉给她抹墙,她觉得这个活儿很容易。于是她背土、挑水、和泥,又借来抹子。不想,泥不往墙上沾,这抹子还没有抹上去,先抹的泥早就滚下来了。累的她满头大汗,还没抹上脸盆那么大一块。这时候,饲养场的老饲养员来看孙子,就在一旁指点她说:“你先往墙上喷点水,再抹就能沾住。”她一试,果然成功了。因此,她更深刻地感到:当一个合格的农民实在不容易,有许多学问,自己要虚心学习才行呵!
她在信上继续写道:“妈妈,如今,我种的那几畦菜已经长很高了,一棵菜长大是多么不容易呀!同时,我也认识到,劳动要力气、智慧和生产经验三结合,缺一样也不行。抹墙这件事不是很说明问题吗?”
一只小花甲虫,不知从什么地方飞了进来,停落在窗纸上,抖着它那弹性的翅膀,发出嗡嗡的响声。
苏蕴贞赶忙搁下笔,用一只手把窗子打开一道缝,另一只手挥着自制的苍蝇拍子,把小昆虫赶了出去。回身,她沿着床头巡视一遍。把孩子们踢开的被子,轻轻地给他们盖好。接着,她又把每个孩子的小脸蛋都钟爱地看一遍,这才回来接着往下写。
有关孩子,有关孩子妈妈的事情,又一件件出现在她的眼前了。她写道:
“妈妈,不算您的两个外孙子,我看管二十五个孩子。他们的妈妈把孩子交给我,就积极地投入生产队里的劳动。每天早晨,她们给我送来孩子;黄昏,又给我送来赞许和她们一天的劳动成绩。她们得到成绩,比我自己得到还觉得光彩,因为成绩里边也有我的份儿。她们的赞许,越发使我感到工作做的不够。妈妈,我只给您讲一个人,一件事,您就会明白我这句话的意思了。我们这队里有个田大嫂,她跟我的年纪相仿,也有两个孩子。过去她对待自己的孩子非常娇,这在全队都出了名。她有个婆婆,婆婆要给她看孩子,她都不放心。她说,婆婆跟二弟过,会厚二弟的孩子,薄她的。队里有农忙托儿所,她不肯送。她说,先头那个保育员娘家成份是富农,怕交给她出闪错。总起来一句话,她疑虑大,心眼多。我来接手办幼儿园的时候,干部都说她是难办的户。想不到,在我上班的第二天早晨,正扫院子,她第一个拖一个抱一个迈进幼儿园的门坎儿。她说:‘在屋里把我憋红了眼,把这两个孩子交给你,我要上坡劳动了。’我一时怔住,疑惑地问她:‘你放心吗?’她回答说:‘交给你们革命干部家属我还不放心?’妈妈,这句话只有几个字,感动的我当时差些掉下泪来。群众信赖党,信赖党的干部,也信赖干部的家属。您说,我该用什么样的实际行动,不使‘革命干部家属’这个光荣称号受到玷污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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