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小树和妈妈》

（3）

    小树骑在驴背上，看着看着，心动了，要妈妈停下来，捉一只蝈蝈再走。他说了几声，妈妈都不吭声，扭头一看，不知从什么时候，妈妈捧起小本子看起来，看得入神，没有听到小树的话。

    又走了一节儿，妈妈冷不防地吆喝住牲口，翻身跳下来，扯着小树说：“小树，快下来，你看这百草岭的草多绿，花多香，蝈蝈唱得多好听，咱们歇一歇再走吧。”

    这话正对小树的劲儿，就自己跳下来了。妈妈给毛驴摘下兜嘴，毛驴啃了几口草，跑到小河边去饮水。小树扑到山坡上，就捉开了蝈蝈。

    小树捉到了一只，把它拴好，站起来回头看看，妈妈并没有坐下来歇着。她在山坡上的莽莽的草丛里，弯着腰，掠一把，又一把，把掠下来的青草挟在胳膊下边；草多了，挟不住了，就顺手丢在山坡上。小树想多捉几只蝈蝈，回去送给小朋友，就不催她。

    小树一捉起蝈蝈来，什么都忘了，不知不觉，就捉了一大串。他抬头一看，大吃一惊，怪不得天气这么凉爽，原来太阳已经压山了。他朝着已经爬在半山腰的妈妈喊叫：“妈妈，快走吧，天要黑了！”

    妈妈直起身来，站在远远的山腰上，应了一声，随即又弯腰忙了一阵，背上背了一大捆青草往下走来。她气喘喘的，满脸都是汗水，那件临出门才换上的漂白布衫也汗湿了。她走下山坡，向小树愉快地笑了笑，弯腰从身边折了几根野榆树条，拧了一根绳子，把背回来的各种植物棵子捆住，对小树说：“山坡还有好些，来，帮妈往一块抱抱。”

    小树朝西方看看，太阳已经落山，只有晚霞火红火红的，心急地说：“快走吧，弄它干什么呀？”

    妈妈的脸上充满了喜悦，哄着小树说：“好孩子，快帮妈妈抱来，一会儿我就告诉你。”

    母子两个，披着红艳艳的晚霞，奔跑在百草岭的山坡上，把掠下来的青草和植物棵子，抱到沟里，又分种别类地一捆捆地捆上。妈妈这才抹着脸上的汗水，从衣袋里掏出小本子，递给小树说：“妈妈累了，你看看，还缺哪一种。”

    小树鼓着腮，慢腾腾地接过本子，问道：“看什么呀？”

    妈妈说：“就是北小屯养猪场，那位大伯介绍的猪饲料呀！你看看，还缺哪一种？”

    小树忽然明白了，呵！原来妈妈是爱上了这满山的猪菜，舍不得走了，妈妈真是个好社员。他那小心眼儿里，非常激动。

    一捆捆的草跟本子上对证过，这时天色已经黑下来。

    妈妈搂过小树，语气温和地说：“小树，妈妈跟你商量个事儿，好吗？”

    小树问：“什么事呀？”

    妈妈说：“我们到你爸爸那儿看看，明天就回来。”

    小树惊讶地问：“一天也不玩，住一晚上就回家来呀？”

    妈妈说：“妈妈是养猪场的饲养员，应该把养猪场的工作做好呀！眼下猪饲料困难，咱们快回去，快试验，快推广，晚一天，养猪场的发展就晚一步。你是少先队员，应该爱护公社，关心猪场呀！”

    小树听了妈妈的话，一想：“开队会的时候，常说要爱护公社，要为社会主义尽自己小小的力量，要是光说不做，不就成了坏孩子了吗！”于是，他点点头，同意了。

    妈妈高兴地说：“对！这才象个少先队员。下次我们来看爸爸，多住几天，那时候，社里杀了肥猪，我们给爸爸带肉来。”

    小树又问：“这些草怎么办呢？！”

    妈妈说：“就放在这里，明天早晨从这儿路过，把它驮上，带回家去。——还有一件，回去不能骑驴了，驴要驮草，你得跟着跑。”

    小树勇敢地说：“行！”

    妈妈笑了，使劲亲了亲小树的脸蛋。

    收拾好了，妈妈抬头向周围看了看，记了一下放草的地方；就又和小树骑上毛驴上路。月光照亮了山野和小路，百草岭的一切都是活泼的，青草和树木翩翩起舞，昆虫和小河朗朗唱歌。

    可是，在小树来说，他觉得身边的妈妈比百草岭更美、更可爱。

                                         一九六年二月二十三日草

刊载于《北京文艺》1960年6月号。收入《蜜月》、《浩然文集》（二）、《浩然全集》第16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