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短篇小说之

《笑声》

（1）

     傍晌午，火红的太阳挂在当空，成群的公鸡、母鸡都卧在杏树荫下的浮土上打盹、乘凉；一切杂乱的声音都停止了，只有隐藏在密叶中的知了吱呀吱呀地噪叫。

    养鸡员韩春荣在毒热的阳光下边忙碌着。

    这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苗条个子显得很结实，一张红扑扑的圆脸，象透熟的西红柿那样水灵灵的好看。她两手舞动着一把长柄的竹子扫帚，一下挨一下，打扫着院子里的鸡粪和草屑。烈日直烤后背，大汗珠子不停地从她的脸上落下来。可是她不停下，一口气把院子扫净，才跑到小棚子底下，舒着气，惬意地擦着汗水。

    这时候，远处传来一阵说笑声，这声音从远而近，跟着，老支书领着一帮客人出现在门口。

    大个子支书一手抓着大草帽，一手指指点点地向客人们介绍：“这是我们生产队的养鸡场，挑台的也是个中学毕业生。刚才我跟诸位讲过了，在我们队里，不论哪行哪业都有知识青年，一年比着一年多；将来呀，农民跟知识分子就分不清了。”支书笑呵呵地说着往里面走，又提高声音喊道：“春荣，来呀，让我给你们介绍介绍。”

    春荣应声跑过来。

    支书说：“这些客人都是中学、高小的学生代表，暑假他们就毕业了，也要跟你们一样，立下雄心壮志，要支援农业第一线。”

    春荣这才注意到，这帮客人都是跟自己年纪相仿的青少年，立刻热情地打招呼，跟几个女同学象熟朋友似地拉住手。随后，她带领大家观看院落、鸡舍、食料加工的小棚子，大方地介绍着一切。可是，当支书夸奖她怎样苦心操持开办了鸡场，怎样创造了以野菜代替饲料的时候，她羞怯地低下了头。

    支书说：“现在只是看看，等晚上到队部去，让春荣跟大伙谈谈感想。”

    客人们走后，韩春荣看天色已经不早，赶紧撢了撢身上的灰土，随后背起一只小筐子，到山坡上给鸡去打野菜。

    小姑娘开门的响声把打盹的鸡群惊动，一个个抖擞着翅膀站起来，扭着胖身子，追在春荣的身后边。春荣连忙蹲下，笑眯眯地对鸡群说：“都快回去，我到山坡上打野菜，回来给你们拌食吃啊！”她站起身来，使劲抡着胳膊轰了轰它们，轻轻地把小栅栏门掩上；转身走几步，又回过头来，故意绷着脸说：“再往外钻我要生气了！”鸡群就象懂事似地站住了，那只大红公鸡，朝她扬起脖子，悠长地啼了一声。

    养鸡场座落村北，紧对着桃行山。山坡上的草儿青，花儿香。春荣沿着田边小路，一面弯腰掠着蜻蜓菜、狗尾巴草，一面向前走，不知不觉已来到金鸡河边。河水清亮亮的，能够看到躺在河床上圆滑的石子、碧绿的水草，也能看到在水中摇头摆尾游动着的小鱼。春荣站在河岸上，大自然的美景，把她的心吸引住了。

    她想，小鱼是多么自由自在呀，就象跟自己一同回到农村参加生产建设的伙伴们；游吧，游吧，这里是你们的自由天地。……

    “通”的一声，一块石头落在河里。平静的水面激动起来，河水飞溅她一身一脸，凉丝丝的。她抬头一看，河对岸的柳丛里露出一顶麦秆草帽，草帽子底下，一个小伙子正圆瞪着两只乌黑的眼珠朝她做鬼脸。

    这个小伙子叫宝祥，也是个初中毕业生，跟春荣同班，只是比春荣大一岁。他原来是饲养场的会计，如今是运输小队的副队长。他光着肩膀，穿着一件印着金黄“奖”字的红背心，在这万绿丛中，红得耀眼。他两臂裸露的棱子肉，壮实得象一根石柱子；倒背着的手里牵一头壮悍、膘肥的铁青马。他把马拴在一棵小树上，脱了鞋一手提着，一手抓着卷起的裤脚，笑嘻嘻地蹚过河，说道：“鸡场长，又给你的伙伴采购蔬菜吗？听说这个办法是你创造的，每天能够节省几十斤饲料粮食；支书说这个办法要在全社推广，这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儿。你对这个表扬心里有什么感想？”

    春荣故意噘着嘴巴迎过来，用手抹着脸上的水点说：“谁说这个办法是我创造的？我在书上看了一篇文章，支书又领着我访问了几位老农，把书上的跟实际事儿一结合……”

    “这就是农民有了文化的优越性；知识青年要积极参加大办农业的道理也在这里。……”

    春荣看着宝祥那副摇头晃脑的怪样子，忍不住笑了，打断他的话说：“不老老实实歇晌，又淘气来啦？”

    “我？嘿！我找你，不，春荣啊！”宝祥故意吞住要说的话，调皮地挤了挤眼，说，“你怎么还没有走哇？”

    “我走，到哪去？”

    “我听有人说，要把你调到我们运输小队当会计兼保管员呀！难道你自己还不知道？往后咱俩就整天在一块了，你帮我饲养牲口，我帮你记帐，多美！省得一天到晚守着这群哑巴鸡，多没意思！”

    “你别胡说了，我要是走了，我的鸡呢？”

    “哟哟，全队有的是人，另派个呗！象小香啊，玉兰呀……”

    “那可不行！”春荣一惊，手里的一把草溜到地下，很难过地说，“这群鸡，都是我把它们从小棉花桃那么大拉扯起来的，一天不见它们，我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二百三十只呀，一天就下一百个蛋，可是个不得了的收入：支援国家工业原料，地里落肥料使，社员增加收入，谁敢说这工作没意思？队里一定要调我也行，可把这群鸡交给小香那般干工作不认真的人，我一百个不赞成！我要找队长提意见去！”春荣越说越气，最后，咬着下嘴唇，背起筐子，嗵嗵地朝村里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