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电影文学剧本之

《艳阳天》

（10）

 一队队长马连福从村西口进来了。

弯弯绕下了沟，迎上去，低声地：“队长，你讲过的话，到底还算数不？”

马连福把脸一绷：“马连福一口吐沫一个丁，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过？”

弯弯绕：“萧支书回来了，他想让社员少分点儿，多卖点余粮，换一个旗子挂在办公室，他再到劳模会上吃顿八碟八碗猪头肉，油油嘴，回来好跟我们说光溜话。”

马连福：“放他的屁！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呀？东山坞的人都死绝了！”

弯弯绕：“队长，我们可是一个锅里抡勺子的人呀！我们有甜的吃，你也吃不着苦的，虽说你土地少点，我们多分了麦子，咬烙饼，能看着你啃棒子饼子呀！”

马连福：“甭说这个，我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说着，上了坎子。

弯弯绕冲着他的背后说：“反正，你不生着法儿给咱们队的人多分点儿麦子，饿得趴了炕，出不了工，你这个队长也当不成了！”

马连福回头白了他一眼。

十三

马连福家北屋里。

马凤兰：“土地一分红，余粮卖的少了，家里存的多了，不用说别的，一户送你们斗儿八升，不也跟着肥了吗？！”

孙桂英：“人家是队长，出门摆臭架子，进门拿松样子；一会儿说为人民服务，过一会儿又喊当干部吃了亏。连我都摸不准他的脉窝儿！”

马凤兰：“连福怕你，他敢不听你的呀？”

马连福从外边走进来。

马凤兰急忙从屋里出来，跟马连福打个招呼：“回来吃饭了？”走了。

孙桂英坐在炕上，怀里抱个吃奶孩子，脸上像阴了天。听见男人进来，噌地一扭身子，调过脸去了。

马连福低声下气地：“一会儿要开会，怎么还不做饭呀？”

孙桂英又一转身：“你没长着手！”

马连福笑骂道：“你真会拿捏人！”他在地下盆子里洗洗手：“米在哪儿哪？”

孙桂英一抬头，吼地一声：“噢，你也知道做饭得用米哪？”

马连福：“面也行。”

孙桂英喊道：“什么都没有。东家子摘，西家子借，求爷爷，告奶奶，把东山坞整个街都让我给拜遍了！你在外边浪够了，进门端碗就吃，敢情是舒坦！”

马连福：“别闹着玩，真没粮食了？”

孙桂英：“你不信，是不是？”把怀里的孩子往炕上一顿，大腿一扔跳下地，揭开缸，打开柜，小鞋子，破袜子，乱七八糟的东西往外掏：“你看，你查，我偷着藏着，明着吃，暗着做！”

马连福拦住她：“算了，算了，我不吃了，还不行吗？”

孙桂英：“你不吃了，我们呢？给你养大的，下小的，缝新的，补旧的，没事儿跟你挨饿来了？你家的炕热是怎么着？”

马连福：“别闹了，忍一忍，等一分下麦子来……”

孙桂英：“分个屁吧！听凤兰说，你们又不按地分了，全卖了余粮，是真是假？五尺高的大汉子，说话不如老娘们，你这个松队长，简直是个王八蛋！”说着说着，她的两个眼圈儿就红了。

马连福刚要张口，忽听街上一阵孩子的哭叫声，跑出去了。

弯弯绕横眉立目，光着脚丫子，手拿鞋底子追打自己的小闺女。

马连福放过小闺女，拦住弯弯绕：“瞧你这只狗，没事儿打孩子干什么？”

弯弯绕还要追打，呼哧呼哧喘粗气：“我要打扁她，反正早晚也是死，打死比饿死还好受哩！”

马连福夺过鞋底子，扔得老远：“逞他妈的什么英雄好汉，到底是为什么呀？”

弯弯绕翘着一只没穿鞋的脚站住，拍着胸脯子：“我的好队长哩，为了什么，你还不知道吗？断顿了！他妈做了几个糠团子，小该死的，她不吃，哭着叫着要吃粮食。粮食在县城，在乡里的大仓库里，咱们到哪儿摸去……”

邻居的妇女们都凑过来看热闹。

弯弯绕的老婆端出几个像驴粪球似的糠团子，举着转圈圈，让大家参观：“你们瞧瞧，这是农业社的优越性，是咱们大支书领着东山坞的人享福了！瞧！瞧！”

几个十来岁的红领巾凑到糠团前看新鲜，奇怪地问：“这是什么东西呀？”

焦二菊扒开人，走上前来：“嘿，我可见过这东西，我是吃它长大的。土改后七、八年没有这玩艺了，还怪新鲜的哪！”又对弯弯绕嘲弄地说：“弯弯绕，你是用它打油腻呀？”

看热闹的人轰的一声都笑了。焦振茂没笑，摇了摇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