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中篇小说

《姑娘大了要出嫁》

（34）

 三十二

    刘贵一过晌就赶到了沙堆子，找到厉家的大门口；因为撞上锁，只好蹲在院子外边的树荫凉里，等候了足有两个多小时。

    昨天夜间，当舅舅的赵老二，连哄带劝，总算从外甥女嘴里讨出八分底细，把外甥女要寻短见的原因，摸到一点眉目。早晨一起炕，他就赶快把这些告诉了被留下住了一夜的客人刘贵。

    刘贵一听，简直有点不相信这桩怪事是真的。赵淑贤那样一个在婚姻自由问题上打过先锋的人，尝到了婚姻法幸福甜头的人，怎么会反转过来，这样地变着花样来包办婚姻，甚至到了强迫婚姻的地步，而逼得亲女儿走投无路想自杀呢？这样一来，刘贵对赵淑贤这个人既觉着怪诞，又十分憎恨，冷冷地一笑想道：哼，这一回现了原形，真正的封建脑瓜、落后分子不是别人，倒是你！如今，该轮着我向你赵淑贤报复当年那场辱骂之仇啦！

    刘贵拿定主意，就对愁眉不展的赵老二说：“老弟，别愁，我陪着你那外甥女回沙堆子去就是了。”

    赵老二最犯怵的，是咋把厉秀芳送到姐姐跟前，如果有这位老同志跟去，起码能仗仗胆儿，吵闹起来，有个劝解的。他谢过刘贵，又叮嘱一句：“您去了，要多小心，我姐姐的脾气不好。”

    刘贵摇摇头说：“不怕。等到那儿，我就把事情的真相一丁儿不留地全揭开，当着她女儿的面揭，看她能有啥话讲！”下边他想说：“这回我要让她彻底出丑，再没脸见人！”话到嘴边，吞住了。

    被闹得昏头胀脑的赵老二，只知道这位同志是迁建村的，是外甥女的救命恩人，根本不清楚里边的奥妙，见他说的有把握，也就不再担心了。

    等到吃早饭的时候，刘贵又一次见到被他搭救的厉秀芳，忽然发现，这姑娘跟昨天的样子完全不同：给他盛饭，给他端菜的厉秀芳，原来是一个又美丽又温柔的好姑娘。他的心里，不由得产生一种类似“修好积德”的行善济人的愿望。他暗自思忖：自己也是个有儿有女的人，应当多给这样一个好姑娘打算打算；应当利用“救命恩人”的好条件，使把劲儿成全这个好姑娘，不再给她制造一点麻烦，不让她心里增添半点不干净的东西，这才是我刘贵这种人应当做的正事、大事；如果由着那股子庄稼人的脾气，任意地冲撞下去，除了个人一时痛快，能给别人，特别是这位好姑娘带来什么益处呢？算了，算了，那样闹一场，没啥意思，也不光彩。

    经过这样一阵思想的翻腾，老刘贵感到心胸开朗，浑身轻松。他的同情心终于压下了报复心，正义感打败了“庄稼脾气”。

    他马马虎虎地吃了一点饭，就丢下碗筷，一边下炕穿鞋，一边对赵老二说：“我又改变了主意。你跟秀芳姑娘晚一些时候动身，我先行一步，单独地跟厉经理的老伴儿做做工作；路子蹚平了，你们爷儿俩再走。”

    赵老二说：“我那姐姐可不是个容易改变主意的人哪！”

    刘贵笑笑安慰他：“我们都这把年纪，都从年轻时候走过来的，人生的啥味道没有尝过呢？我有办法让她接受经验教训，从梦里清楚过来。放心吧，老弟！”

    全家老少怀着敬佩和期待的心情，把客人送出门口。

    往外走的时候，刘贵对厉秀芳满打满包，表示他一定能够说服那个主观专制的妈妈，改变反对婚姻自由的态度，支持女儿按照自己的心思嫁给自己喜爱的人。

    厉秀芳从这位老人和姥姥一家的爱抚中得到力量，对昨天的轻率行为很后悔，想到今后，也有了信心；包括让刘永发理解她，都认为能够做到。她万分感激地对刘贵说：“我永远感谢您，一辈子忘不了您！”

    刘贵接受了姑娘的感谢，越发觉得担负的责任重大。一路之上，他反复筹划着说服人的办法，尽量使赵淑贤既能够得到教训，清除掉封建残余思想，又不致于过分伤害面子，而容易顺坡下驴地转弯子。他的心气越正，道理越明，办法也就越多。这样一来，他不光使自己对相隔三十年发生的两宗婚姻纠葛，有了一种崭新的认识，醒悟到许多道理，同时，也把埋在心头那么久的怨恨消除了，自觉自愿地原谅了当年的那个赵淑贤。

    这会儿，在县城碰了钉子、心里系着疙瘩的赵淑贤站立在门前，用眼神询问那个从树荫里站起身、朝她凑过来的陌生人。

    刘贵先开口说：“我是来找您的。”

    “什么事情呀？”

    “很重要，得到里边细说。”

    赵淑贤疑惑不定地打开铁栅栏门上的锁头，把客人让进明光堂亮的屋子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