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中篇小说
《姑娘大了要出嫁》
(33)
赵淑贤翻来覆去地想了许多条路,条条走不通。星期一早上,她终于拿定了主意:进城去一趟,找秀芳的爸爸厉树成回家住几天,一则从中搭个桥,给母女俩和解和解;二则,秀芳的爸爸一直没插手女儿的婚事,在这场纠葛中干净、超脱,好说话,老俩口合成一股劲儿规劝规劝秀芳,肯定能使她回心转意,随后乖乖地听从妈妈对她婚姻大事的妥善安排。
太阳升起一竿子高,她坐上张林开的手扶拖拉机,进了县城。真是不吉利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她到饲料公司就撞了锁:经理厉树成被县委抽出去抓“中心工作”,到挺远的一个公社去蹲点,又延长了时间,还没回机关。
她生了一阵子闷气之后,忽然灵机一动:哎,利用这个机会找找朱新亚,让他陪着自己走趟综合厂;这样,不光能给母女俩的矛盾做些调解,尤其能促使两个闹别扭的未婚夫妻言归旧好。她想:丈母娘亲自登门来找,朱新亚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不会不给脸。
拖拉机手张林,不象以前那么热情,那么听调遣了,很可能是有意地跟赵淑贤闹别扭。当赵淑贤让他奔南门外新楼那边开的时候,他就面色很冷,口气很硬地提出来:队长给他安排了下午的活计,把人送到南门外,就得转回去。赵淑贤只好压着火答应下来。这以后,她就按照信封上的地址,靠着步行,一座楼一座楼地摸到了地方,等到爬楼梯的时候,累得她那两条腿又酸又疼,上气不接下气,差点儿晕倒在地。
新楼建成,刚刚分配,好多住户还没有搬进来,楼梯上下都是水泥和白灰的污痕。同时空荡得让人有点恐慌。
赵淑贤看准了门上印的红漆号码,敲了几下。
屋里有动静,过了多久,门儿才打开,从里边露出一张烫了头发、系着短围裙的女孩子的脸,上下打量她,不客气地问:“你找谁?”
赵淑贤以为敲错了门,抱歉地说:“朱新亚不在这儿住吗?”
女孩子回答说:“在这儿。有什么事儿?”
赵淑贤有几分奇怪地注视女孩的当儿,朱新亚从卧室里迎了出来。
“您来啦?快请里边坐。”朱新亚一面往里让客人,一面介绍,“这是我的同学,我们正一块学英语哪。”
不知为什么,赵淑贤对这场面极为反感,脸色立刻变得挺难看,挺勉强地冲女孩子点点头。
“袁蕙,你不认识吧?”朱新亚有点不自然地继续介绍,“这位是厉树成同志的……”
袁蕙没听完,就忙说:“你们先坐,我得看看锅了。”
赵淑贤不自在地坐在沙发上,见袁蕙进了厨房,赶快抓住空隙,急切地问:“小朱,你跟秀芳结婚的日子,就那么定了,是不是?”
倒水的朱新亚停住手,苦笑着回答说:“她一直没给我写回信哪!”
“她托靠我了,让我进城当面跟你商量,她听你的,没意见。”赵淑贤为了一针见血地试探试探朱新亚的心,就随机应变地编排这样一套假话,说出以后,极为不安地察看对方的表情。
“这事需要慎重考虑。”朱新亚放下壶和杯子,在赵淑贤旁边的那只沙发上落坐,一只手搔着长长的头发,慢慢悠悠地说,“对于我们两个的事儿,直到最近,我才有机会告诉我爸爸和我妈妈。”
“他们咋说?”赵淑贤沉不住气地插问一句。
“当然不会反对啦!”朱新亚故作轻松地把要表达的意思婉转地表达出来,“他们只是提个建议,最好先把秀芳转成吃商品粮的城市户口,然后再结婚。”
“先把喜事办了,等以后想办法再转,不是一样的吗?”
“要是那样,等有了小孩,就得按规定随母亲入农业户口;大人和孩子两个人一齐转,困难可就会加倍的难哪!”
赵淑贤一进门就敏感地觉察出事态有变,等听了这番回答,整个心都已经冰凉。她沉吟片刻,仿佛是本能地挣扎一下,又进一步地试探一句:“你爸回来了,既有实权,又有威望,求他给秀芳办办不可以吗?”
朱新亚摇摇脑袋:“他刚恢复工作,班子还没整顿,局面还没打开,就办私事,不好。再说,我爸那个人原则性太强,利用职权给子女办私事,一准不肯做。依我看,由您那头想办法最合适。”
赵淑贤强烈的自尊心不允许她再往下说,也不能久坐,就表示“试试看”,告辞下楼。
朱新亚热情地把她送到火车站,搭上一辆小驴车,扶她坐上;同时一再解释,他今天所提的要求,全是为了厉秀芳好,为他们两个今后的日子着想的;要不然,彼此都不会愉快和幸福。
一路之上,赵淑贤产生一种严重的后悔情绪,这使她那颗本来就受了伤的心,好似又挨了重重的一刀,滴着血。她的这种痛苦,不仅仅为朱新亚突然提出个刁难人的问题,也不是为看出这问题后边的别有用心,而是怪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当面揭穿,把狡猾的朱新亚给顶回去。他小子无情,我还讲什么义?理在这边,讲到哪儿也能够讲过他的呀!唉,为啥那时候那么软弱,那么窝囊?等下了小驴车,走在南官道上的时候,她才把这个问题想清楚:她之所以没有当面揭穿朱新亚的阴谋,没有把朱新亚的手段顶回去,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朱新亚已经是县委书记的儿子,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公社干部了……
她觉得羞臊难当。她怕碰见邻居,进了街口,就加快脚步往家走,从兜里掏钥匙的时候,抬头一看,她家铁栅栏门前蹲着一个人。她左右端详不相识,心里边直犯嘀咕。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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