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中篇小说

《姑娘大了要出嫁》

（24）

     刚刚欢天喜地把娘家兄弟送走了的赵淑贤，对女儿的这副样子特别敏感，也特别奇怪。她先不说什么，让女儿吃顿踏实饭，等到刷洗完家什，才陪着小心地眼盯着女儿的脸色，小声问：“秀芳，你写回信了？”

    厉秀芳好似一愣：“什么回信？给谁？”

    “跟我装傻！朱新亚不是给你来信了吗！”妈妈用手指头轻轻地在女儿的脑门子上杵了一下说，“都到了这一步，还这么羞羞答答的干啥呢？”

    厉秀芳明白了妈妈的意思，这正是她这一程子一直想对妈妈说，又难开口的话题。她终于摇摇头：“我没理他。”

    “耍小孩子脾气哪？为啥？快跟妈说说。”

    厉秀芳看妈一眼，嘴唇动了动，没吐出字来，不由自主地轻轻叹口气。

    刚刚燃烧起爱情火焰、萌发起婚配欲望的姑娘，一起步就遇上了烦恼人的事情。那一天，她本来和心上人刘永发约定好，休完假搭伴一块儿回厂子，想在路上勇敢地“打开天窗说亮话”，把自己的心掏给刘永发，把他俩的关系确定下来，然后再来通知她妈妈，立刻扯断跟朱新亚的那条线。不料想，就在刘永发休假满期的头一天，厂子领导把他找了回去，派他到县里参加社队企事业管理局举办的技术交流会，据说，最短也得开半个月。这使厉秀芳失去一个倾吐心思、盟订终身的机会。跟刘永发这一头没有定准，咋说跟朱新亚那一头退掉呢？

    赵淑贤见女儿光发愣，不开口回答，就又进一步地叮问：“秀芳，告诉妈，那天你去看新亚，你们两个到底因为啥事情闹别扭了？”

    秀芳心和嘴不一致地回答一句：“没什么。”

    “我不信！”

    “真的，那天我们连面都没见着。”

    “啊？他没有在电线杆子底下接你？”

    “他有事出去了，我等到下午，就赶回厂子……”

    “噢，为这个生气了？这是你的不对。人家公社干部跟一般社员不一样，上边随时都会派下任务，私人的事情定了也得改。你不能挑他的理。”

    “不是为这个……”

    “那为啥？不写信，不理人家，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呀？”

    厉秀芳被妈妈追问到这儿，心里就打个转儿想，反正我不喜欢朱新亚，不嫁给朱新亚，喜欢刘永发，要嫁给刘永发，这是不可改变的事情了；即便刘永发没这样的心意，我宁可不出嫁，独身过一世，也不能跟一个我不喜欢的人成两口子。她想，妈妈既然问到这儿，不如趁机会说个清楚，早说早痛快；妈妈的经历广、水平高，知道女儿的心愿之后，还能帮着拿拿主意、想想办法：怎么做才能把朱新亚那边退得干净，把刘永发这边搞得顺当。于是，她因为害羞，不是因为害怕，而有点忸怩地说：“妈，实话告诉您吧，我不想跟朱新亚成亲了。……”

    “啊，你说什么？”赵淑贤听到这句预料之外的话，吓了一跳，“不想跟朱新亚成亲？”

    厉秀芳也没想到妈妈对她的话竟是这样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挺奇怪地盯着妈妈的脸，一时不知怎么把话说下去，就噤住了嘴。

    赵淑贤怎么也不会想到女儿的心思和意愿起了那么大、那么根本的变化，因而导致她替女儿安排的终身大事已经崩塌毁坏。她以为女儿这样想，是由于狭隘、小心眼，怪朱新亚一时不周到而闹别扭，劝说劝说，也就心平气和了。于是她立即让自己镇静了一下，语气和缓地向女儿讨底儿：“秀芳，跟妈慢慢说说，这究竟为了什么？说呀！”

    厉秀芳瞧见妈妈这副神态，勇气削减了大半，在追问之下，为难了好长一阵儿，才有点胆怯地回答妈妈简短的几个字：“我不愿见那个人。”

    “他哪点不好呢？”

    “说不上来。”厉秀芳用试探的眼光望着妈妈，解释说，“不知道为什么，不跟他见面，光想想，好象还可以似的；只要一看到他，心里边总是挺别扭，总象有点儿害怕……”

    “那是因为你们见面太少的过。”赵淑贤半开导半下命令地说，“等你们结了婚，在一块儿生活得时间长了，就习惯了。爱人嘛，就得互相体贴，互相信任。往后不许这么胡思乱想了。”

    “不，不！一想到跟他过日子，我就害怕得要命。”厉秀芳这样说着，脸色煞白、浑身止不住地哆嗦。

    “唉，事到如今，上下左右的关系都得考虑着，哪还能任着性子改变呀！”赵淑贤说着，看女儿一眼，女儿那副可怜相，使她怪心疼的，所以又把口气放松一些，“当然啦，咱讲究自由，这是你自己的事儿，得你自己拿主意，我不会委屈着你。”

    “只要把这个吹了，我就自己找。”妈妈后边这句话，果然给厉秀芳一些希望和勇气，她壮着胆子问，“我要是自己找好了，您就答应，对不对，妈？”

    “只要你找的人可我的心愿，当然答应。妈就你这么一个女儿呀！”赵淑贤勉强地回答着女儿提出的严重问题，又补充一句，“依我看，在整个县，你再找不到另一个比朱新亚更合适、更好的人。”

    “怎么会呢？全县几十万人哪！”

    “几十万人就只有一个县委书记，谁家能比人家地位高？”赵淑贤这样向女儿道出她那心愿的核心，继续劝说她认为一时迷了心的女儿，“秀芳呀，人得有自知之明。说实在的，人家朱新亚不嫌咱家台阶低，就挺不错了，你还嫌人家？这简直成了阴阳颠倒的怪事儿！听妈的话，别这么胡思乱想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