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中篇小说
《姑娘大了要出嫁》
(23)
“你这个人哪,就是好打小算盘。孩子还没过门儿,我跑到人家
干啥去?就算去,头一次见面,我也不能一开口就给你走后门呀!”赵淑贤责备兄弟两句,掩饰不住得到好消息的喜悦心情。她紧接着又解释说:“这件大事儿,你要不来告诉我,真连一点影子也不知道;她爸爸在下河公社,没在县城里嘛。”
“新亚总得告诉秀芳吧?”
“那当然。这孩子,才算个沉住气的,从新亚那儿回来,把什么都包个严严实实,这件事更是一字没对我吐露。”赵淑贤这样说着,她自己也没有料到,这消息除了使她高兴之外,还附带着产生了一种说不出滋味的惊慌感觉。她没头没脑地对兄弟说:“当初他是哪一派的,也让我给忘记了。”
“如今又不搞站队,还管哪派的干啥?”
“你不懂现在官家的内情。县委书记一换,凡是一派的、保过他的,都得势;凡是对立派的、整过他的,都得下台让位子,硬留住不走,也得受气。”
“你们是儿女亲家,比啥派不近呀!”
赵淑贤嘴上说“那倒是”,心里边仍然犯疑。
那个曾经“靠边站”的县委书记,原来是部队的干部,转业到地方没几天,“文化大革命”就开始了。他一会儿被“打倒”,一会儿被“结合”,一会儿又被“监护”,来回折腾了好多次,一直没消停。所以赵淑贤没见过他,厉树成跟他也不熟悉。如今他回到领导位子上,对儿子的婚事会怎样看?“文化大革命”期间,厉树成支持的那一派群众组织是保县委书记的呢?还是打县委书记的呢?这些会不会影响两亲家的关系?尤其要紧的是,朱新亚从一个“靠边站”的干部子弟,忽然间又变成县委书记的儿子,他自己也成了县直机关的干部,这跟赵淑贤的女儿的家庭地位和别的条件,都一下子拉开了悬殊的距离。朱新亚还能不能看得起赵淑贤的女儿?这桩美满婚姻会不会发生点意想不到的周折?……
赵淑贤这样暗自地在心里翻腾,不敢流露,不能让别人看出,包括坐在面前的这个亲兄弟。因为这有伤她那特别灵敏而又娇嫩的自尊心。这样的掩饰,早就成了她的习惯。在沉吟之间,她忽然想起,前几天女儿收到一封由县城什么地方寄来的信,当时还以为是哪个同学的一般信件,没有留神,也许是朱新亚写来的。
她假借给兄弟沏茶倒水之机,赶紧到西屋,拉开桌子抽屉,终于翻到那封信,果然是朱新亚写来的。她展开信,一目十行地溜了一遍:
…………
亲爱的秀芳,首先请求你原谅我那一天的怠慢,实在对不住你!我回到公社,听说你已经走了,心里很不高兴,好些天都生你的气。现在冷静下来,认识到,你是有理的,我是没理的,全怪我不对。相信你不会把这点小事记在心上。
我已经被调到县科委的计量所。因调令下来得突然,走得匆忙,没顾上去跟你告别。到城里以后,就忙着给我父亲安排住处。接着,我父亲又给我要来一套新房,随后便是一通打扫和装备。这房子是属于咱俩的,你看了一定非常满意。过去我的思想很守旧,很不解放,曾一度消沉地想过一种半隐士式的“田园生活”。不,现在该轮到我们享受享受现代化的日子了!……
我们能不能按照原来订的日期结婚?昨天夜里失眠,我左思右想,认为这个计划不能改变,我要争一口气!你最好来这里一趟(按信封上的地址找)或你来信说个日子,我到沙堆子面谈……
赵淑贤看到这儿,那颗不安的心,平平稳稳地放了下来。她把那信装好,照原样放回抽屉里,满面笑容地回到兄弟跟前,说:“年轻人哪,比咱们的心气高,也比咱们敢想敢干。人家两个人都商量好了,要到城里大楼上去结婚!”
赵老二又被姐姐说个莫名其妙,以为外甥女厉秀芳在西屋,姐姐过去问了个究竟,而外甥女不好意思过这屋来跟舅舅谈论此事。他不便追问,就陪着姐姐笑笑说:“好哇,好哇。那就等办喜事的时候,我再找你们吧,反正那日子也快到了。”
二十三
黄昏时分,厉秀芳从综合厂回到家里来,完全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白净的脸上,红颜色退掉了;乌黑的眼睛,亮光消失了;锁着眉头,紧闭嘴唇,很费力地把凤凰大链套车推进院子,一声不响地往屋里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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