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中篇小说

《姑娘大了要出嫁》

（22）

     厉秀芳用压水机压水，浇一浇刚被移到畦子里的菊花。如今这花是黑绿的一片，大概过一个多月，各种颜色的花朵就会开得十分热闹。那时候是国庆节……对啦，原来打算在那个日子跟朱新亚成亲，如今得改变。这样重大的改变应该先通知妈妈，然后通知朱新亚。可是在下这两个通知之前，厉秀芳必须跟刘永发定个准谱。难题只有一个，自己怎么把愿意嫁给他的意思让他知道；只要这层窗户纸一捅开，以后的一连串的事情都会迎刃而解，都会有精明能干的妈妈代替他们张罗操办。对，没有跟刘永发定下准谱之前，不能通知妈妈。

    “还压哪，水都跑啦！”

    厉秀芳听妈妈这一喊，才注意到，自己想着心思，两只手没有停，压出的水已经漫过畦埂，流到人行的水泥路上。她想拿把铁锨铲土堵挡，一抬头，惊喜得慌了神，回头朝屋大叫一声：“妈，来了客人！”

    赵淑贤被这异常的呼唤声调引起误会，以为是未婚女婿朱新亚随着女儿的后边赶到。她扭身探头一看，原来是个不曾见过面壮壮实实的小伙子。

    走进来的小伙子，把推着的凤凰大链套自行车，放在垂杨柳下，摘下麦秆编的大草帽扇着风，说：“秀芳同志，那坏了的车叉子，我找个熟人给你焊上了，你看看行不行？”

    “真的，太感谢你了。”厉秀芳自己慌乱得不知说什么好，赶紧向那个莫名其妙的妈妈介绍，“他是我们厂子的木工，叫刘永发……”

    赵淑贤一听是女儿的同事，马上表现挺热乎的样子说：“啊，请到屋里坐吧。”

    刘永发两眼好奇地观看这别致的小院，回答说：“不坐啦。大妈您身体挺好的？”

    “好，好。”赵淑贤含笑地点头，“你是木工，手艺一定不赖吧？”

    “差远啦。”小伙子回答说，“一个公社的小厂子，笨活笨工，瞎对付呗。”

    “妈，他这是谦虚。”厉秀芳忍不住地插一句，“他在我们厂子的木工里边，活路最全，技术最高，连七级工的老师傅都佩服他。”

    “我女儿压根儿不会搞浮夸，她说你好，准错不了。”赵淑贤开着玩笑说，“是正式工人吧？”

    厉秀芳替他回答：“我们这一批年轻人都是‘协议工’，整个厂子只有几个正式工人，都是老的。”

    赵淑贤随口又问：“有希望转正吗？”

    刘永发老实地回答：“我没有秀芳同志希望大，她各种条件都比我强。我爸爸也不愿意我在厂子留下去；他说，等把手艺学个差不离就回家，我们队有林子，特缺木工。”

    “你爸爸的想法对。年轻人都往城里飞，农业生产谁搞呢？”赵淑贤这样说着，仍然无意地问一句，“你比我秀芳大吧？成家了吗？”

    刘永发被问个大红脸，连忙摇摇头，随后支吾地说：“我就是来给秀芳同志送车子的，没别的事儿。你们娘两个忙吧。”他没把整句话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厉秀芳想拉，在妈妈面前不好意思；放他走掉，又不愿失去机会，犹豫的当儿，见刘永发的身影已经消失，就追到门口，冲着大车道那边高声喊：“永发！永发！”

    愣头愣脑的刘永发听到这喊声停住步，有点莫名其妙地转回身。

    厉秀芳左右看看没旁人，就赶快压着声说：“后天你回厂子上班，拐个小弯叫上我一块儿走，有话对你说。”

    刘永发一听这话，不由得瞥了姑娘一眼，随即连声答应：“行行！你就在家等我吧。”

    厉秀芳把约会订妥，没有久停，又害羞又害怕地返回院子。

    赵淑贤继续做饭，既没对女儿的举动多心，也没有对女儿的情绪又一次变化多想。可见当妈的眼睛再敏锐，也有失灵的时刻。

二十二

    两个星期以后，赵淑贤正躺在炕上睡午觉，被突然赶到的娘家兄弟赵老二给叫醒了。她一边叠着毛巾被，心里一边发慌，当是老妈出了什么事，兄弟来送信儿。

    赵老二坐下之后，说了一句让人摸不清头脑的话：“这么重要的情况，你们娘俩连一丝儿消息都不透，真能保密！”

    赵淑贤说：“什么情况跟你保密？看你，这么风风火火地跑了来，把我闹得晕头转向！”

    “你那老亲家公又当了县委书记，新亚也从公社调到县计量所去了，还有啥情况比这重要！”

    “这都是没影子的事儿……”

    “你还瞒我哪，我刚从燕山镇来，亲眼看的，亲耳听的。”赵老二这样分辩，见姐姐听了他的话又惊又喜的表情，相信姐姐没有得到消息，就详细地转告说，“今儿个吃了早饭，我骑上车子去找新亚，想让他再给疏通疏通，把媳妇也嘀咕出去；有他们俩在外边挣钱，不光债窟窿好堵，还能攒钱买点砖瓦木料。奔到那儿一看，房门上了锁。我还当他下乡蹲点儿去了呢。做饭的老头告诉我，当初给新亚爸爸转信的那个大官没了事儿平了反，还高升了。新亚爸爸也跟着走了运，官复原职，新亚立刻就得到照顾，上调县城。攀上这么一门好亲戚，我这当舅的，还不沾点光！我陪着你去看看亲家，求他帮个忙，让你那侄子和侄媳妇来个一步登天，闹个正式工人当，那可就把我给成全啦！”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