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中篇小说
《姑娘大了要出嫁》
(21)
木工组的胖子组长是个四十开外、傍五十的人了。他那样子,总显得严肃、呆板,对谁都看不起;脾气尤其不好,动不动地就瞪眼珠子吵架。但是跟他打交道的人,只要一沾女字边儿,特别是青年妇女,他就变得特别会笑,特别灵活,特别和气,说话的时候,连嗓子眼儿都要缩细几厘米。人们背后对他嗤之以鼻,说他“人老心不老”,爱跟青年妇女打哈哈凑趣儿,是不怀好意。其实,除了他的孩子妈以外,他对任何女人都没有动过“真”的。他满足于跟年轻的妇女摸摸蹭蹭,他有这个瘾。对厉秀芳这样既有身份又总是一本正经的漂亮女人,更觉得有趣,更能挑逗他邪劲儿。可是他不敢放肆,碰到机会,总要上赶着没话找话说。这会儿,他瞧见厉秀芳一出现,立刻调动胖脸上的每一个部分,组成笑模样,象捏着鼻子那样叫了一声:“哎呀,真是稀客,厉会计到我们这儿有何贵干哪?”
厉秀芳左顾右盼地回答他:“我找个人。”
“找谁?我替你喊。”
“刘永发……”
“他回家啦,倒休三天,后儿个回来。”
“唔……”
“有事儿对我说,我转告他,行不行?别客气,别客气嘛!”
“不用啦。”厉秀芳摇摇头,转身往外走。
胖子组长立在原地,咧着嘴巴,盯着姑娘的后背,一直默默无声地把她送到墙拐角。
姑娘感到无限惆怅,不知道怎么打发没滋味的空荡荡的时间。她回到有些阴暗的宿舍里,浑身无力地躺在床上,脑子里反复地转悠着一个人的脸孔。这张脸孔,再不象以前琢磨公社干部朱新亚那样模糊不清、不着边际,而是明朗的、具体的。到了这个时刻她才意识到,那张脸孔早已深深地印在她的脑海里:是在那个寒气袭人的阅览室里留下的,是在热气腾腾的食堂里加深的,是在写着“刘永发”三个字的劳动报表上和装着奖金的纸口袋上,逐渐熟悉起来的。刘永发那红红的脸膛,那粗黑的眉毛,那和善而有神的眼睛,那长着黑胡子茬、又方又大的嘴巴,该是多么可亲可爱,多么经得住端详和琢磨,比起朱新亚来可强多了……
厉秀芳从小孩子长成大姑娘以后,还是头一回这般动心动情地品评一个男子;而且越想越动心动情,自己都觉出浑身的血液在燃烧,两颊在发烫。到末了,她甚至比较冷静下来想:自己要是能够跟刘永发成了两口子,准比跟朱新亚成了两口子美满;跟刘永发一块儿过日月,会比跟朱新亚一块儿自在舒心。
厉秀芳寻思到这一步上,心里猛地一动,立刻坐直身子,低声自语:事实既然摆得这样清楚,为什么放着好的、合心愿的不嫁,偏要找不好的、不合心愿的嫁呢?那不成了大傻瓜呀!
这样择优婚配的问题,在别人来说是极普通的常识,轮到她头上,仿佛是一次极大、极重要的觉醒和发现。她感到生活的前景光辉灿烂,充满了信心。
下工回来的田小丽一迈门坎子,就发现厉秀芳那张神彩飞扬的脸孔,拍着两只胖胖的小手,扯着尖嗓门喊:“哟,真是人得喜事精神爽,看把你美的!”
“又调皮!”厉秀芳用嗔怒遮盖她的不好意思,噘了噘嘴说,“我有啥喜事儿!”
“都要领结婚证了,这不是喜事啥是喜事?”
“你别望风扑影啦。”
“昨儿个还跟对象会面,怎么是影子?”
“会面是看看可心不可心。”厉秀芳象宣誓、象呐喊般地说,“从今以后,我要按照自己的心思选个人啦!”
二十一
傍晚时分,赵淑贤见女儿转回家来,只顾急忙地察颜观色,连她步行进门,没有骑自行车这一点,都未曾留意。
当妈的眼睛是最敏锐的,女儿心情的任何一点微妙变化都能够看得真真切切。这会儿,女儿那双俊气的眼睛里增添了光彩,那白净的两腮上透出红晕,仿佛有满腹的喜气盛不下,就要从那甜蜜的小嘴往外流。见到这副神态,她特别高兴,用不着叮问未婚小两口这次相会的情形,女儿的这一变化,把想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她。
“妈,我姥姥的血压又高了!”厉秀芳事前并未准备说这件事情,一见妈,不知怎么忽然想起应当报告这个消息。
“你从燕山镇那边上榆树坡去了?”赵淑贤这样问一句,见女儿点点头,接着才问,“你舅没送她到医院看看吗?”
“我姥姥想到县医院检查检查,住在我爸爸机关。”
“住机关谁伺候她?再说,你爸他们单位包了下河公社,正在那边蹲点哪,不能为私事让他请假。”
“我姥姥挺想您。”过一会儿,厉秀芳几乎是很小心地对妈妈说了这么一句。
“等你们的喜事办完了,我去一趟,看看。”赵淑贤很冷漠地答对这么一句,就动手做晚饭。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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