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中篇小说

《姑娘大了要出嫁》

（19）

     袁蕙哭了，哭得格外伤心：“新亚，我一直在爱着你……希望你把过去的一切当成一场梦；咱们让一切重新开始，跟上命运之神，把失掉的东西都捞取回来……”

    朱新亚闭上了眼睛，一直到跟袁蕙分手，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

    黑暗仿佛是从桌子底下和床底下，以及墙角处升起的烟雾，先在屋里弥漫，而后扩散到窗外。窗外那些本来已经显得模糊的树枝、屋脊、院墙，渐渐地消失了。

朱新亚翻了个身，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抓过录音机摆弄着，不由得按了一下开关，那里边立刻响起低沉、缠绵的歌声：

    明知道爱情象流水，

管他去爱谁……

    在这舒服、悦耳的声音里，他睡着了。

十九

    如今，农村的小伙子寻媳妇、搞“对象”，尽管增添不少新鲜花样儿，可是有一点却严格地遵守着父母一辈的传统本分，那就是在选择目标的时候，首先约约自己的分量，然后再约可心的人；凡是觉得自己的家境在金钱、地位等等综合性天平上，能够顶得住女的那一边，最好能够优越于对方，就搞，否则决不白花那个工夫，不找那份儿“没脸”！

    在这个问题上，沙堆子的拖拉机手张林和综合厂的“协议工”木匠刘永发，倒很特别。正当不少的小伙子被漂亮姑娘厉秀芳给迷恋住，但约约分量以后“知难而退”的时刻，他们两个却违背那个视为天经地义的“本分”，不回头地往前冲。同村的张林，毫不隐讳自己的心愿，明摆大卖地追厉秀芳。他有空就往厉家跑，抓住空子就向赵淑贤献殷勤，遇上有头有脸的人就拜托，媒人搬动了五六个，碰了钉子也不灰心丧气，大有不成功就不罢休之势。跟厉秀芳在一个厂子劳动的刘永发跟张林不一样。他把自己的心愿很巧妙地包藏起来，不直接地表示，也不托两姓旁人搭桥，而是暗地里铆劲儿追厉秀芳。他那种坚决性，也是相当厉害的。

    刘永发刚刚对厉秀芳起了那个心意的时候，并不十分摸厉秀芳的根底，连厉秀芳是一个行政十七级干部的女儿这一点全然没有耳闻。要知道，那一级的干部，在小小的县里是属第一流的，不论风雹雨涝，不管丰年欠年，不计算给老百姓干了好事、坏事，以至于干没干事，每个月总要稳拿一百块人民币。这比一个穷队社员的一年工分总值还多！刘永发不知道这个，也没有想到这个，他的眼睛里只有厉秀芳：模样长的美，不洋里洋气；性格温柔，不咋咋呼呼；心灵好学，一天除了写，就是看。他们两个，好象就是因为在图书室看书刊报纸的时候才认识的。

    那是去年冬天，图书室没有生炉子，那伙最热心的读者，多数怕冻成冰棍儿，不肯光临。有好几个下雪的夜晚，空荡荡的屋子里，就剩下刘永发和厉秀芳两个人：长长的乒乓球台案旁边，东头一个，西头一个。他们坚持呆到小半夜才肯离开。

    小伙子早被姑娘那好模样、好性子迷住了心，只可惜没有机会接近；这会儿，他壮壮胆子，上赶着跟人家搭话：“嗨，这天气真叫冷啊！”

    姑娘头没抬，只是搓了搓冻红了的小手，表示不暖和。

    小伙子问她：“你咋不回宿舍里看呀？”

    姑娘简短地回答：“那屋人多，乱。”

    “不怕冷吗？”

    “一看入迷，冷也不觉得了。”

    小伙子认为这话说的实在，他自己不就是被这可爱的姑娘迷住，想在一块儿多呆会儿，就忘记了零下二十度的寒冷吗？

    姑娘继续聚精会神地看书，小伙子更加大胆子地“看人”；他俩互不相扰，一直看到小半夜。最后，小伙子打着手电筒，不声不响地跟在姑娘的身后边；等姑娘进了宿舍的门口，他才心满意足地转回身。

    从这以后，他们两个在厂子里常常碰面，常常打招呼。小伙子越从细微处观察姑娘，越对她喜爱，渐渐地达到崇拜的程度，厉秀芳成了他精神国度里的主宰；一年多的光景过去，那股热劲儿有增无减。

    常言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一个青春年少的小伙子，热爱上一个大姑娘，而且到了神魂颠倒的地步，妄图让别人全都看不出来，哪可能呀！没过多少日子，就有闲言碎语在暗地里传开，就有人旁敲侧击地嘲笑他。特别是那个追他没有追到手里的女工田小丽，怀着一种嫉妒者的醋意，直截了当地骂他：“你是癞蛤蟆要吃天鹅肉，心高妄想呀！你也不掂掂自己的分量，你哪点配得上人家？人家是个啥门口？人家能有眼睒你吗？”

    刘永发对田小丽吹胡子瞪眼，故意嘴硬地说：“这纯粹是胡造谣言，根本没有这号子事儿！”

    “你撒谎，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田小丽打断他那种不能自圆其说的表白，“我是好心好意地警告你。你要是血迷心窍，愿意干那种瞎子点灯白费蜡的愚蠢勾当，你就干！”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