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中篇小说

《姑娘大了要出嫁》

（13）

     厉秀芳一见车子坏了，慌了神地四下张望着问：“前边有没有修车的地方？”

    “有是有，补补带子、换换辐条行，不能搞焊活儿。最近的地方，也得到燕山镇。”

    “哎呀，我就是去那儿，还急着赶路哪！”

    小伙子看姑娘发急的样子，慷慨地说：“好办，你先骑我的车子走。”

    厉秀芳瞥了小伙子一眼，摇摇头：“我走了，把你扔在半路上，这哪行！”

    小伙子想了想，说：“这样吧，我把你这坏了的车子先存到左边的那果树园去，顺便看看那儿有现成的自行车没有；要有，借一辆给你骑，要没有，我就带上你，把你送燕山镇去。”

    “这么麻烦你，不好……”

    “没关系。我趁假日去看一个同学，也在东边，到燕山镇绕不了几步。”小伙子这样说着，一猫腰，把摔坏了的凤凰大链套抓起来，然后扛在肩上，就横穿着高粱地里的小路，朝远处郁郁苍苍的果树园走去。

    厉秀芳站在土沟子旁边，如痴如呆地望着那结实的身背影，心里边非常感激。她长这么大，生活在富裕、无忧无虑的幸福窝里，没有遇到过非她自己克服不可的灾难，没有求助过任何人。因此，除了慈爱的妈妈之外，她不曾感激过第二个人。今天这个小伙子引起她的这种情绪，是非同小可的。她嘴里完全不由自主地叨念起来：“多么好心肠的人哪！他怎么对我这样好呢？”到了这样年龄的姑娘，一般都是敏感的。厉秀芳既然不呆傻，也不会迟钝。她立即回想起一些过去没有太留意的东西，开始不安起来。

    好象是去年春天吧，这个社员工刚来综合厂不久，被田小丽看中，追一阵儿没追上，或许是两个人没好多久，就“崩”了。田小丽很伤心，很生气，转过头就小广播，说刘永发正追厉秀芳。老实温和的厉秀芳听到只当没听见，根本没有接这个茬儿。可是，这谣传却把她提醒，使她觉察到，刘永发对自己果真有点儿“那个”。比如，刘永发有事没事总往会计室跑，不说话，站会儿就走；在会场上，不论座位相距多远，刘永发总朝她这边看；吃饭的时候，她占的桌子本来坐满了人，刘永发偏到一块儿挤着……

    厉秀芳回忆起这些早已淡漠了的往事，不由得警觉起来：今天，两个人这样意外地在路上巧遇，刘永发如此热心帮助，是不是就等于“追”？自己是快结婚的人了，接受这种殷勤不太合适呀！怎么办呢？困难临头，不求他帮一把寸步难行；求他吧，既不方便，又沾嫌疑，这可真不好办……

    过了一会儿，刘永发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他没有推回车子，带来了两个大鸭梨：“果园里没有一个人骑车子来干活儿，只有坐我的‘二等’了。给，吃梨，解解渴，消消火。”

    本来焦急不安的姑娘，一见刘永发的面，觉得人家是那样豁朗、那样热心肠，想要和他挑明的话，一时实在难出口，只是摇头说不吃。

    “客气什么？这是乱石滩上长出来的！自古以来的第一批梨，又甜又脆。”

    “我，我想自己走，不麻烦你了……”

    “咋了？”

    “你好不容易休一天假……再说，我也不是为公事，我到那儿看个人儿……”

    “我知道，你去相看对象，对不对？田小丽告诉我的。”刘永发这样回答厉秀芳，既没有开玩笑的意味，更显不出带有嫉妒的成分；接着他抑制着激动，很严肃地说，“秀芳同志，讲良心话，我希望你选个最可心的人，日子过得幸福。你应当幸福……”

    厉秀芳被这诚恳大度的语言震惊了，好大工夫说不出话来。

    刘永发把梨掖在褂子兜里，用那粗大带茧的手拍拍后车架，笑着说：“来吧，保证象炕头一样稳当。”

    到了这样的时刻，厉秀芳再没有半点拒绝他的勇气，只得顺从地上了车。

十四

    从水泥桥上过了弯弯曲曲的小河，拐进了奔北山根的岔道。秋季里的阳光，很明亮，又很柔和。它抚摸着道路两旁的壮粒晒米的庄稼，抚摸着盛开在地边的野菊、铃兰和猫眼花，还有坡坎上果实累累的殷红的酸枣和灯笼般的大柿子。和煦的风，时时把各种香味儿送到行人的鼻孔里。

    刘永发骑车的技术满高，不仅稳如“炕头”，而且速快如飞。只是这条路不好，给他增添了一些困难。因为以往的三伏天连续落雨，把路面泡软，又反复地被人踩下脚窝，被车轮轧出辙印，如今全晒干了，变得疙疙瘩瘩、凹凸不平；车轱辘在上面驰过，常常跳动颠簸。

    “扶住！”前边蹬车子的人，头不回地警告被带在后边的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