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中篇小说

《姑娘大了要出嫁》

（12）

     厉秀芳连忙点头，心想：“人家是公社领导干部，工作挺忙，是不应该让他白白地站在街上久等。”接着，她推出凤凰大链套的自行车，骑上就直奔南官道。

    妈妈在背后叮嘱：“路上小心汽车；时间晚了就住在那儿！”

    “擦黑我准回来！”厉秀芳扭头看一眼，说出这句“坚定不移”的话，又紧蹬了几下脚蹬子，冲到大街上。

    张林的手扶拖拉机，停在路边保管大院门口。那机头插着红花，拖斗上贴着喜字儿。张林穿戴得干干净净，迎着厉秀芳笑嘻嘻地打招呼：“秀芳，我给陈家帮忙娶媳妇，你不去看看热闹？”

    厉秀芳没停，回答说：“我出门有事儿。”

    “上姥姥家去？”

    “嗯。”

    张林望着姑娘的背影，心想：你就抻着吧，过了二十五岁，你就该着急，就该跌价了；我再耐着性子等等你。

    厉秀芳沿着大道往正东，不会猜到小伙子在琢磨她。

    今年的秋庄稼真不错。棒子很大，谷穗挺长，稻子绿油油、齐刷刷的；一切一切都进入了成熟期。天空格外晴朗，没有一片云彩毛。一双双小燕子，在车前边的阳光里擦着地皮低飞，相互戏闹呼唤；到了这样的季节，它们该带上儿女，回南方的什么地方去过冬了……

    厉秀芳一边往前骑车，一边观看着风光景致，让嗖嗖的小风吹抚得很是爽快。没有伴儿说话，没有响声干扰，她只能沉思遐想，想来想去，全都离不开她跟朱新亚结婚的事儿。姑娘大了要嫁人，这是自古以来的人之常情，她没有理由违抗这个规矩，应当心安理得地履行义务。只是，无论如何，这宗事对她起码没有太大的吸引力；没有给她带来欢快，倒增添不少困惑和烦恼。这是为什么呢？真象妈说的，在爱情的问题上，她是个呆子吗？不是呆子，为啥这样难以自觉地生发出半点兴致？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啥跟别的姑娘家这样的不相同。厂子里那些女伙伴，几乎想尽一切办法打扮自己，一点也不害臊地在男职工面前显示；谁如果招来更多写信、递条子的追求者，谁就觉得最光荣最幸福。同屋住的田小丽，是个多么爽朗的姑娘，竟为对象的一封回信来迟了，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有一回约会的时间没定准，白等半天，气得她大被蒙头“呜呜”的哭；等那个男人赶到，拉开她的被角，她马上就笑成一朵花。这不是呆子，岂不成了疯子？厉秀芳弄不明白这里边的奥妙，她想燃烧，可惜点不着火！

    她这样胡思乱想，不经心地蹬着车，眼前出现一片郁郁苍苍的树林，那是果树园，很快就要过河了。她抬起一只胳膊看看表，整整八点。前边不是柏油路，比较难走，还有一个小时，能赶到燕山镇吗？得加油啦！在驶向岔道的时候，有一个小慢坡，她用劲一蹬，前车轱辘正巧落在一道浇水用过的干沟子里；一歪一扭，“叭嚓”一声，把她给摔倒在地。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惊恐的呼喊：“喂，秀芳，摔坏哪儿没有哇？”

十三

    随着喊声，冲过来一个也骑着自行车的、二十多岁的男子汉。

    他中等个头，宽胸阔背，粗腰壮胳膊。他的短头发黑得象煤块，圆方脸红得赛辣椒。离着老远，就能看出他是个健壮、有力，火爆爆的小伙子。

    他冲到干沟子跟前，闸住车子，翻身跳下；根本顾不上放下车支子，就一松把，任其躺倒，急转身，伸出两只带着茧子的大手，想拉起歪在地上的厉秀芳；仿佛怕烫着似的，没挨着姑娘的胳膊，就快速地缩回去，只是焦急而又关切地低声问：“摔坏了吗？”

    厉秀芳觉着没有摔坏，也不太疼，等惊怕过后，只是有点不好意思，所以冲小伙子轻轻地摇摇头，没开口。

    小伙子得到这无声的回答，仍有些不放心，象哄小孩子似的说：“快起来，活动活动，别囤住筋。”

    厉秀芳站起身，一边拍打沾在身上的土，一边完全为了解嘲做样子地踏着步。她早已经认出面前这个小伙子是他们综合厂木工组的一个社员工，叫刘永发。姑娘受自尊心所使，很不愿意让熟人看见她出“洋相”。

    她说：“你走吧。我没事儿。”

    “人没事儿，车子呢？”刘永发热心而又周到地说着，回身扶起厉秀芳那辆倒在沟边上的凤凰大链套，立刻就说，“糟糕啦，前车叉子上的把心管子掰折了！”

    厉秀芳不相信似的凑到跟前，挺紧张地观看，心里怦怦直跳。

    刘永发提拉着车把，给她摇几下，说：“你瞧，光靠前闸连着啦，这还能骑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