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中篇小说
《姑娘大了要出嫁》
(11)
十一
这桩婚姻事儿,靠着女方妈妈的力量,进展得十分顺利,可以说完全符合“速成”的规格。他们不仅在短短的时间内把关系明确了,还互相交换了礼品:朱新亚把自己腕子上的手表撸下来,塞到厉秀芳的手心里;厉秀芳跟她妈一商量,也解开自己的表带儿,把表递给了朱新亚。为这个庄严的仪式,朱新亚一时心血来潮,往厉秀芳的笔记本上写了几句既有诗意,又带着哲理味道的话:
这代表着我们俩的心,让我的心紧跟着你,你的心陪伴着我,时时刻刻都听到彼此的心在寂寞中幸福而又甜蜜的跳动。
厉秀芳很害臊又很急切地把那几行龙飞凤舞一般的字句看上一遍。她明白这些话的含义,也认为这情抒得还算贴切,只是觉得似曾在一本很旧的小说里读到过意思相同的话,但没有点破。赵淑贤看了,连夸女婿好文才,还悄悄地给她娘家兄弟赵老二念叨过一遍。
从这以后,每个星期里边,朱新亚准有两封热情洋溢的长信寄到综合厂。厉秀芳看了信,为难一阵子,在妈妈的催促下,也及时地给予回复。只是那文采和风格方面比朱新亚的信差老鼻子了;开头第一句,总是在农村里流行了三十多年的那种格式:“你身体好吗?工作顺利吗?”每个月休假日,朱新亚高高兴兴地跑到沙堆子的“世外桃源”住两天,在不知所措的厉秀芳的耳边津津有味地议论他们婚后的美满日子,以及他对与世无争的田园生活的憧憬。有一次,他直接给赵淑贤写来一信,忽然提出国庆节就结婚!
妈妈笑嘻嘻地把信递给厉秀芳,把她给吓呆了。
“哎呀,结婚?就要跟那个男的变成夫妻,钻到一个屋里睡觉,生孩子,过日子?”她头一次面对现实地这样想着,脸上没有一丁点血色,手指头直发凉,后脊背冒虚汗。
赵淑贤在一旁看着女儿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觉得又可爱又可怜。可爱的是女儿单纯、规矩,听妈的话;虽然早进成年,仍然保持着一个少女的纯洁;这不能不归功于她这个正派的妈对女儿从小就有的严格管束和训教。可怜的是,女儿这样胆小,软弱,没主见,寸步不能离开妈;将来没有她这个主心骨、老靠山的妈了,女儿可怎么活呢?想到这儿,刚强的赵淑贤,心头不由得一酸,眼圈也红了。她赶快转过身,不让女儿瞧见。
连续的三伏阴雨过后,开始收获早庄稼,活茬眼看着忙起来。
厉家居住在农村,母女都吃农业粮,谁都不干农活,可是也挺忙。妈妈忙着给女儿操持嫁妆,白天照着《时装大全》裁剪料子,晚上坐在灯下蹬机子缝做。厉秀芳也忙,白天得上班管帐本子,晚上回来,还得象笨学生赶着交作业那样,咬着笔帽,一字一想地写情书。有一天她怎么也掏不出词儿来了,就想求妈妈给予赦免。
她放下笔,走到东屋,一推门,就发现机子的“扎扎”声里、刺眼的灯光下,妈妈那一头灰发、驼了的腰背和忙乱不迭的两只手。忽然间,她对妈妈也产生一种难言的怜悯:妈妈本来可以住到城里爸爸那去清闲、享福的,为啥这般不顾自己的健康而操心费力呢?对,一切都为我。我得孝顺妈妈,让妈妈满意、高兴才对。
“妈,您该歇着了。”
“不晚呐。”赵淑贤停住手,“把信写完了?”
厉秀芳为难地摇摇头。
妈妈摘下老花眼镜,说:“那就别写了。”
厉秀芳听到这句话,立刻松了口气。
“写封短信,给他打个招呼,约个时间你去看看他,当面说更方便。就这样吧,听到吗?”
厉秀芳没有这样的精神准备。在她看来,“去看看他”,比写情书还要难上几十倍。可是,在妈妈那一双慈祥的目光注视和期待下,她却慌乱地点点头。她得心疼妈,得听妈的话。
十二
厉秀芳写了封短信,发出去整整三天,就接到朱新亚的回音,满纸都是火辣辣的句子:
……我好象在做梦,我害怕这是梦!不,是真的,心上的人要来公社看我,我欣喜若狂。霎时间,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决不再是个被抛弃的孤独者!……来吧,来吧,星期日上午九点整,我在镇子街西口第三根电线杆子下边等你;我望眼欲穿地等你,等那最美好时刻的来临!
厉秀芳在这种前后夹攻的情况下,对此行就是再发怵,也没有了转身和退脚的余地,只能硬着头皮去受一趟活罪。娇生惯养这么大,父母从来没有让她这样为难过。
晚上她下班回到家,草草地做了一些出门的准备,钻到自己屋,都没有拉开灯,就上炕躺下了。她心里嘀咕大半夜,才渐渐地睡着;睡梦中爬姥姥家的后山,除了石头就是酸枣棵子,真累呀!
公鸡刚打鸣儿,还不到五点钟,妈妈就叫她起炕。不到六点,她已经吃完妈妈给做好的挂面汤。她磨磨蹭蹭,都七点多了,还没动身。幸亏妈在一旁提醒她:“你们定的是九点见面,不快点走能赶到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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