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散文特写之

《打不通的电话》

——故乡见闻杂记之一

     刚从故乡回来，杂事繁多，小说短时作不出；很多使我感动的见闻，又忍不住地要对别人诉说。于是，从笔记里摘录一些片断，不拘形式，不讲次序，权当跟北京的朋友们聊聊天。

打不通的电话

——故乡见闻杂记之一

我准备明天到歇人场去看看老同志。因为好几年不去了，想先打个电话，联系一下。

电话在队部里，整个上午，我一趟一趟地往那儿跑，每当抓起话筒，一摇，通了，可是，只听铃儿在那边叮叮响，就是没有人接，真有点儿着急了。

这当儿，邮局的一位青年投递员来送报。他见我焦灼地摇电话机，便问：

“电话机坏了？”

“没坏，要到了没有人接。”

“是往生产队打吧？你得晌午或是晚上打才行。”

“怎么啦？”

“现在的队干部哪有整天坐办公室的，都是带领社员下地干活儿，连社员会都在地头上开。”

原来是这样。我心平气和地回到家。等到吃完午饭，又赶紧跑来摇电话，这下果然打通了。

那边是一个女孩子的尖嗓门儿：“你找谁？”

我说：“找你们队长。”

“等等，我给你叫去。”

我把话筒贴在耳朵上等着，可以听见，那边办公室里坐着好多人，正在大声地说笑和争论什么问题。猛地，话筒里又响起那女孩子的尖嗓门儿。

“同志，队长领着社员上北沟打条子去了，还没有回来，他们今儿个可能找到条子厚的地方了，这下可美啦！”女孩子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喜悦的情绪。很可能是他们队里很缺条子使，派人去一直打不多，而队长这一回亲自出马，找到条子厚的地方，把困难解决了。

我说：“队长不在，找支书也行。”

她说：“你等等啊！支书刚还在这儿跟我们聊天，可能没走远。”

我又把话筒贴在耳朵上等着。听到女孩子在院子里大声喊叫支书的声音，不知谁此时把收音机打开了，正唱着评戏《刘巧儿》。过一会儿，耳机子里又响起女孩子那尖嗓门儿。

她说：“同志呀！到处没找见。饲养场的人告诉我，他趁歇晌到邦均医院看老饲养员去了。你晚上再打吧。”

我连忙说：“找会计也行啊！”

她说：“你不用找了，会计晌午更没有准地方。他是检查组的，准是到地里检查上午锄的谷子地去了。”

我问：“你们这屋里没有干部吗？你是哪一位呀？”

她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我们这屋都是技术研究小组的，除了下放工人就是老农民，我们是临时碰头，扯闲话儿。你问我是谁，告诉你也不知道。你要有啥事儿，先告诉我行不行？我记下来，等会儿我告诉他们就是了。”

我只好把我要说的话告诉她。

电话没打通，心里反而十分的兴奋。等不得明天了，今天下午我就要赶到歇人场去，会会那些可敬的老同志们。

发表于1962年7月5日《北京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