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儿童中篇小说之
《七岁像嫩芽一样》
(25)
那里边是鸽子窝。麻雀就是在屋檐下的窟窿里做窝的。爸爸给我用毡帽头兜回去的鸽子蛋,一定是从这里边掏出来的。天哪,这么高的大殿,爸爸是怎么爬上去的呢?要是抓不住、站不稳,摔下来,非摔死不可!我的好爸爸呀,他为我冒这么大的险!
妈妈好象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她两只手扶着墙,一步一步地往前挪。
“妈呀,你要干啥?”
“我……我……找门口……”
“你坐下等,我去找!”
我沿着墙往前跑,终于找到门。跟县城里国民政府大道房一样的门。只是这门是木头板的,看样子,新的那会儿是红漆的,如今已经剥落得说不准它的颜色。
门上挂着锁,锁上长了锈。
我不死心,也有点好奇,还是迈上好几级台阶,走进大厦子底下,靠近旧门扇,从缝里朝里一看,吓的我“扑通”一声坐到了砖地上。
那大道房里是黑暗的,黑暗的两侧,一侧站着一个大鬼,龇牙瞪眼,伸出大手要抓人!
这当儿,妈妈也爬上台阶,爬到厦子底下。
我哆哆嗦嗦地说:“门锁着,进不去。”
妈妈有气无力地回答我:“这儿避风,下雨也淋不着;进不去,咱们就在这儿歇一夜吧。”
我趴在妈的耳边,告诉她里边有两个鬼,比国民政府把门的大兵还可怕。
妈说:“别怕,那是哼哈二将,是神仙。”
我一听,放心了。从小我就知道,鬼可怕,神可敬;能在神仙身边过夜,当然比漫天野地那个小树林平安啦!
谁能料到,我们不仅没得到片刻平安,一场大祸又落到身上:妈妈病倒了,她靠着墙根坐下喘口气,就开始呕吐,肚子疼,让我一趟又一趟地扶到树棵子里解手。夜深以后,她就趴在砖地上,再也无力动弹。
我心惊胆颤地守在她的身边,一声连一声地呼唤她。
她开始答应我,后来嘴也不想动,只是用手告诉我她没事儿,别怕。
我也实在困乏得要命,坐着坐着就摔倒了,倒下就睡着了。等我被妈妈的痛苦的呼叫声惊醒,天色已经大明大亮。
妈妈无力地哼哼着,说:“小丫,我得了急症儿,怕不好……”
我爬起来,扑到妈妈的身上。
妈妈发高烧,象烙饼的锅。
我说:“妈,你等我,我去找人,找人给你治病。”
妈妈冲我点点头:“有个人,给揪揪、刮刮的,就好了……”
我站起来,跑下台阶,冲出松柏的树林,跑进青庄稼地。
地里的庄稼长得不好,也不高,本来挡不住人。可惜我的个子太矮,四周全是绿色的叶子遮眼睛,远处的什么东西也看不到。
我发现一座黄土还很新的坟堆,就走过去,爬到上边。当我站直身子,放眼一望,真觉着天地开阔,心里一阵地畅快。
在不远的前边,有一条特别宽的大河,河里泛着亮闪闪的水,水里飘着船。大河的这边,有几间低矮的小房子,房子前边搭着凉棚,棚子里有好多人围着坐着;还有的从凉棚那儿向河边走,也有的从河边往凉棚那儿走。一头小灰驴,拴在外边的小树桩子上,“嗷嗷”地叫了几声。
我浑身来了劲儿,一口气跑到凉棚下。
在这里停留的这些人,都是背包握伞的行路人,有的刚过河来,有的要过河去,全在那儿坐着喝茶水、闲聊天。
我一到棚子跟前,就冲着大伙儿哀告:“叔叔大爷,求求您,求求您!我们是走路的,我妈病在大庙前边了。救救我们吧,救救我们吧!”
人们都扭过脸,或是抬起头来看我,眼神是奇怪的,一点都没受什么惊动,好象见着一桩极平常的事情!
这事情还平常?是人命关天的,不光妈妈正在死活的节骨眼上,还关系我这七岁的小孩子是生是灭呀!
我哭了。一边哭着一边诉说我们娘儿俩一路上的苦楚。当然,我没敢说我是万家堡的,妈妈在临动身的时候就嘱咐过我:从此隐姓埋名,让王老虎永世找不到我们的下落!
“这孩子,真可怜哪!”一个人这么说着,搁下手里的茶盅,站起来朝河边走去了。
“咳,这是啥年月,把人逼到这步天地呀!”另一个怒冲冲地一跺脚,背起他放在地上的口袋,也奔了河边。
小摆渡船朝这边飘来,船上站着一伙子人,都盯着不远处一只停在河心的船观看。
那条船上,既没有撒网的,也没载着什么东西,只有几个光着身子的人,歇了一阵儿,又“扑通、扑通”地跳下水,没了影子。
这边凉棚底下的人,全都拿上自己的东西,争先地往河边上奔。原来他们都是等船的,一见船摆了过来,就动身了。
我感到特别孤单,特别可怜,心里边特别想万家堡,想大叔。要是在万家堡,不论是谁,只要听到我的哀告,都不会象刮了一阵耳旁风那样,抬起屁股就走,连理都不理我。大叔要是知道妈妈病成这样,他会把吃半截儿的饭碗放下,拔腿就跑到妈妈的身边……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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