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儿童中篇小说之
《七岁像嫩芽一样》
(24)
从我们走熟了的那些大小的路上,迈到我们从来没有走过的路上。这条路,弯弯曲曲的象一根没头没脑的麻绳子,从脚下伸到黑暗的远处去了。
夜风挺凉,夜色挺黑。可是我觉得自己的心是热的,眼是亮的;走一步,就离着火坑远一步,就离着我盼望的那个没影子的平安地方近一步。
妈妈走一节儿,停下来回头看看,走出一节儿,又停住,翘着脚看看我们离开的那个万家堡。当万家堡的影子都看不到了的时候,她呜呜地哭了。她憋了好几天的眼泪,单等着这个时刻往外流。
我也挺难受,忍住没哭,等妈妈撩起衣襟擦眼睛的时候,我问:“咱们到底奔哪儿呢?”
妈妈回答说:“从今天起,走到哪儿,哪儿就是咱的家了。”
我又问:“咱们能有饭吃吗?”
妈妈用她的手,使劲儿抓住我的手,回答说:“能,能,咱们有两双手,还混不上一碗稀饭吃吗?”
对,我们有手。我一定不贪玩,不偷懒,下狠心地帮妈妈干活挣钱,混上个不挨饿的日子。
我们走到天亮,又走到天黑,我们娘儿俩趴在一个村边的小树林子里忍了一夜。
第二天再往前挪动的时候,可就艰苦了。
我的两只脚掌起了大泡,一沾地象针扎的那么疼。我的两条腿肿成了大冬瓜,沉重得放下就抬不起来。浑身的骨头架子都好象散了,想倒在路上,再也不动撼一下才可心。
妈妈比我还累,脸色蜡黄,汗水顺着头发梢往下嘀嗒;每往前迈一步,身子都要摇晃两下。
她还得哄我:“小丫,吃口干粮就有劲儿了。”
我们娘儿俩把最后一个高粱面饼子掰两半儿,妈妈要一小半儿,给我一大半儿。
妈妈那一小半儿高粱面饼子,没吃完,就放在篮子里了。
我赶紧拿出来,往她手里塞:“妈,你别给我留着;你不吃饱肚子,要饿死的!”
妈妈冲我笑笑:“我这会儿实在吃不下,等会儿遇上井,喝点水再吃吧。”
我们继续迈着针扎似的脚,移着冬瓜一样粗肿的腿,支撑着随时会“哗啦”一声散了架的身子,往前走。
我们没有找到村,没有遇上井,经过一条小河沟子。是一条说绿不绿,说黑不黑的、混汤似的小河沟子。
妈渴极了,奔过去,跪在河边,两手摁着地,弯着身子,朝水面伸着脑袋,“噗噗”地吹开飘浮上边的草末子和烂树叶儿,然后“咕嘟、咕嘟”地吸了一肚子水。
我也学妈的样儿,用手捧水喝,喝了一点儿。因为那水的味道特别怪,实在难往下咽。
我们拖着疲倦的身子走哇、走哇,走得太阳从眼前边升到头顶上,又沉到背后边。
天上长起一块一块的灰云彩,挡住坠落到山边的太阳,每一块云彩都红了边儿,好象一团团给火烧着了的棉花套子。这边的地里石头多、土少,半青半熟的秋庄稼,在热风里曲蜷着叶儿。路边的草棵子全打了蔫,野花也不水灵,花朵开得特别小,抽抽巴巴、无精打采的。
忽然,一阵唰唰的响声,从我们的头顶上边掠过。
我仰脸一看,是一群灰色的鸟儿。
妈妈也看到了,告诉我说:“那是鸽子。”
我一听这话,立刻想起爸爸,想起爸爸在春天里给我掏的鸽子蛋。直到这会儿,我还能琢磨出吃鸽子蛋的那股子香味儿。
妈妈打起精神,说:“走吧,有鸽子,就有人家;找到人,就好办了。”
天上的鸽子群,打了几个旋转,冲到远处,好象被孩子们扔过去的一把石头子儿,跌落到一片黑森森的树木里去了。
我就直着朝那儿投奔。
二十一
黑森森的树木里,掩盖着一座特别大的院子,红色的墙里,包围好几层模样特别的房子。
妈说:“这是大庙。”
我第一次看到大庙。大庙真威风,比县城里国民政府的大道房可威风多啦!
我站在墙外朝里看,看着妈说叫正殿的那层最大最高的房子。一块块簸箕大的瓦垅沟里长着草,又长又高的屋脊上,蹲着狮子卧着虎。飞檐伸出挺远,挂着铃铛;峭壁涂着彩画;椽头搭着椽头,好似一个大劈柴垛子。
从天上飞来的鸽子群,落在大殿上了。有的在瓦垅里跳来跳去;有的蹲在脊上东张西望;有的从飞檐下边钻进椽子缝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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