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儿童中篇小说之

《七岁像嫩芽一样》

（22）

 十九

    妈妈听了白胡子老头的一番话，在太阳地里，愣愣地站了许久。我能够看出，她的脸色、眼神儿，都在让人感到可怕地变化着。

    最后她终于下了决心，对我说：“小丫，跟这位老爷爷在这儿等等我。”

    我拽住她的袖子不松手，怕她把我扔下跑掉似的。

    妈妈哄我说：“我就来，要乖，要听话。”

    我只好放开她，心里特别不安生。

    妈妈迈着慌乱的步子，朝大道房旁边那间小屋去了。

    那小屋门好似一张大嘴，把我妈给吞进去。我的两只眼睛不动一下地盯着那儿，心口怦怦乱跳。

    过了足有吃一顿饭的工夫，妈妈终于走了出来。她手里拿着一张长长的纸，脚步迈得稳重有力，可见她的心气跟刚才不一样儿了。

    我赶忙迎上去，小心地问：“妈，这纸就是状子吗？”

    妈妈点点头，说：“那位写字的先生告诉我，只要一递上去，咱那官司保险能打赢。”

    我又问：“要是打赢了，我就不让王老虎抓走了，对吗？”

    妈妈的脸上露出笑模样，连声说：“对呀！对呀！如今咱求的，就是这个。”

    我真高兴，差点儿高声地喊叫起来。

    这当儿，一辆骡马大车，从我们的前边飞快地跑过去，拐向大道房，掀起一片尘土；最后看见个车尾巴，是一辆有篷的小轿车。

    门口站着的那两个拿枪的大兵，见小轿车一到门口，他们立刻两脚往一块儿一靠，喊了声什么，一只手张开巴掌，举在大盖儿帽沿上，等车过去以后才放下。

    妈妈领着我，顶着还没有完全消失的尘土，心惊肉跳地朝大门口这边移动。

    两个大兵的脸色又变了，收起刚才的温顺庄严，变成凶恶样儿，气冲冲地朝我们喊：“后退！后退！”

    妈妈一边朝前试探着步子，一边抖落着手上的状纸说：“老总，我写了这个，花了钱，……”

    大兵哼一声：“你对谁花了钱，从谁那儿进去！”

    妈妈说：“写字的先生告诉我，你们是一事呀！”

    大兵不耐烦地摆着手：“去！去！去！我这儿不是跟你做买卖讨价还价的！”

    妈妈挺痛苦，也挺为难，一面不错眼珠地看我，一面从胳膊腕子上撸下一只银手镯。

    这镯子的来历，妈妈对我讲过许多遍，是姥姥临死的时候，亲手给她戴上的。这些年，一家人穷得揭不开锅、饿得爬不起炕，妈妈都没有割舍得卖掉它。妈妈不止一次地告诉我：等我长够个儿、胳膊粗了，她就把这副宝贝镯子给我戴上，当成母女一辈子的纪念。她这会儿摘下银镯子，我猜到她要干啥。

    妈妈嘴唇干动出不来声。

    我赶紧说：“妈呀，只要不让我去当使唤丫头，什么东西我都舍得。”

    妈妈冲我点点头，眼里噙着泪花：“真是乖孩子，刚才，我用那一只镯子求先生写状子，还怕你不愿意，心里难受，就没让你跟我去。……”

    我这才明白妈妈刚才把我留在白胡子老头那儿的原由，也发觉妈妈的两只胳膊腕全光了，再没有银光闪闪的镯子，套挂在上边；显得特别难看，好象不是长在妈妈身上的那两只可亲可爱的胳膊了。

    妈妈转过身，把银镯子朝怒目而立的那个大兵举过去。

    大兵接过银镯子，在手掌上掂掂，朝另一边那个大兵做个鬼脸，就塞到他的裤子兜里。

    妈妈说：“求您让我们进去见县长吧。”

    大兵把枪往肩上一背，说：“走，跟我来。”

    我们跟随着大兵，过了几道门坎儿，上了几层台阶子，终于来到一个摆着好多椅子的屋子里。

    大兵拿着我们的状子进去，过一阵儿出来说：“在这儿等着，过一会儿有人传你们进去。”

    我们娘儿俩心神不安地等了大半晌，才从里面出来个小老头，叫我们进旁边那间屋子去。

    妈妈和我都越发慌张了。我们就要见到县长，就要见到为国民政府掌管王法、能治住王老虎、给我们做主的县长！

    我们一迈门坎子却傻了眼：屋里坐着两个人，一个人戴着金边眼镜，一个人是穿着新长衫的王老虎——他们两个人正脸对脸地坐着喝茶水哪！

    妈妈浑身筛糠一样哆嗦，张不开嘴。

    我吓得想跑出去，又不敢跑，直往妈的身后躲藏。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