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儿童中篇小说之
《七岁像嫩芽一样》
(21)
我们老远就看见一座大庙山门似的高大的道房,道房前边,一左一右地立着两头龇牙瞪眼的石头刻的狮子。狮子旁边笔直地站着两个大兵。
大兵穿着黑衣服,扎着皮带,顶着大盖儿帽子,手里攥着大枪。他们象是跟谁生气,皱着眉头,瞪着眼睛。
我朝他们一看,就给吓慌了,不由得往妈妈的身后边躲藏。
妈妈告诉我:“别怕,别怕,大兵是把门的,不打人。”
我一边发怵地被妈拉着往前挪步,一边留神那两个兵会不会突然地扑过来,我好撒腿跑。
妈妈老远就陪着笑脸,要搭个话儿。我感到她的手直发抖。
一个大兵没容妈妈开口,就先吼叫一声:“干什么的?退后!”
妈妈哀求说:“老总,我们是来找县长的……”
大兵噗哧一声笑了:“找县长?好大的口气呀!”
妈妈说:“真的……”
大兵绷起脸来:“金的比银的值钱!你懂不懂点规矩,什么人都能见县长吗?瞧你这副样子!”
另一个大兵搭话了:“别理她,准是疯子,滚开!滚开!”
妈妈给他说了好多好话,向他们诉苦,哀求他们,最后她哭着跪在地下了。
我也学妈的样儿,跪在地下:好象这么一跪,就平安了好多。
两个大兵不光没有心软,反面发火了,一齐端起枪,掉过枪托子,要朝我们娘俩身上蹾打。
妈妈先爬进来,拉上我就跑,这才没有挨着毒打。
我们站在远远的地方,望着国民政府的大道房,望着偶尔出来偶尔进去的人。
太阳坠到山后边去了,大道房的两个大铁栅栏门,“吱吱扭扭”地关上,“哗啦”一声落了锁。又换了两个把门的兵,在里边来回地走动着。
妈妈带上我,又一次试试探探地往前走。
我说:“妈,我怕,别去了。”
妈妈说:“不见着县长,不得个公断,回家咋办?”
我们离着铁栅栏门老远的地方,里边的大兵就喊:“别上前来,走开!”
妈妈冲他高声说:“求求您,让我们进去吧,我们是找县长伸冤的……”
那边吼一声:“再往前挪一步,我就打死你们这些狗东西!”
我看见那个大兵把枪口顺过来,直对着我们娘儿俩,就赶紧扯着妈妈的胳膊往远处飞跑。
这天夜间,我们娘儿俩是在一个铺家的厦子底下蹲过来的。不知是冷,是怕,一个劲儿地哆嗦不止。
天一亮,妈妈又带上我到国民政府门口试运气。我们遇到另外两个大兵,用一样的凶恶脸色和满嘴脏话,把我们赶开。
到了晌午,我们把带来的干粮全吃光了,这可咋办呢?
我们在大道房远远的地方转悠,多想插上一对翅膀飞进去,飞到那个掌着王法,能管王老虎的县长面前,把我们的苦处对他说说,求他给我们一个公道,别让我进王家门,别让我这小小的年纪就象白姐姐那样给埋在苇子坑边上的黄土里。
南墙边有个大影壁。影壁下边半蹲半靠着一个打盹的老头,一身瘦骨头,一把白胡子。他的身边撂着一根棍子和一条打着补丁的小布袋。
苍蝇围着他的头顶飞飞落落,要往他的鼻子里、眼睛里和耳朵里钻似的。
妈妈凑到他跟前,把他叫醒,问他:“老大爷,我们来打官司,把门的老总不让进去见县长,可咋办呢?”
白胡子老头半睁着眼半闭着眼地冲着我回答:“我也是打官司的,等半个月了,就是因为手上没钱进不去呀!”
妈妈打个愣:“受了冤枉打官司,还要花钱吗?”
白胡子老头苦笑一下说:“你忘了一个古语儿,衙门口,朝南开,要打官司拿钱来。”
“我们是有理的那一头呀!”
“谁没理?啊?”白胡子老头哆哆嗦嗦地说,“我儿子,从山里边挑点杏儿,在镇子曹家门口摆个摊,他们硬要地皮钱。我那儿子不愿意给,姓曹的就叫他的伙计打。谁让咱家是庄稼人呢,挨几下就挨几下,你不该往他要命的地方下家伙呀!他没爬到家,就咽气了!我们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就他这么个能干活挣钱的人。杀人不偿命,就因为姓曹的老丈人是国民党区党部的官儿……”
妈妈说:“您得找县长,县官是管区官的。”
“唉,刚才没说吗,没有钱给看门的,也没钱写状子,在这儿守了半个月,也没过上堂。”
“不是说如今新派,不识字的没状纸,用嘴说也行吗?”
白胡子老头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写状子的跟里边管事儿的都穿着连裆裤,光用嘴说就打官司,他们吃啥喝啥?没钱的话,弄点什么礼品也对付,到旁边那个小房子里求他们写个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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