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儿童中篇小说之

《七岁像嫩芽一样》

（20）

     小姑娘跟我的年纪差不多，跟我一样矮，跟我一样瘦，跟我一样地可怜……

    王老虎龇牙瞪眼，手捏着抽大烟的铁扦子扎小姑娘的脸，苍白的脸上，鲜血往下流……

    王老虎连喊带骂，抡着打牲口用的棍棒往小姑娘身上打，精光的背上，肉皮裂开了口子……

    王老虎不慌不忙地用很多的棒子叶儿，把小姑娘缠起来，用胳肢窝一挟，出了村口，上了河埝，埋在粪堆里……

    一群红眼珠、大嘴岔的狼，扒出小姑娘的两只雪白的小脚丫，撕她、扯她、吃她……

    小姑娘猛地坐起来，朝着我这边奔过来。

    我给吓坏了，撒开脚就跑。

    小姑娘一边追，一边喊：“别跑，别跑，我不欺负你。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咱俩是一个人呀！”

    我听着很纳闷儿，就哆哆嗦嗦地站住了。

    小姑娘站到我跟前，挺亲近地拉我的手。她的手是冰凉冰凉的。她朝我哭，她的眼泪不是白色的水，是鲜红的血。

    她声音颤抖抖地说：“小妹妹，王老虎家是火坑，你可别进来；你要一进来，就得跟我闹个一样的下场！”

    我一听，也陪她哭了。我把自己哭醒了。

    妈妈也没睡。她正跟谁嘁嘁喳喳地说话儿，没点灯，看不清。她用滚热的手摸摸我的脑门儿，又接着对那个人说话儿。

    她说：“让我再想想。反正已经把我逼到这一步，我不能再忍下去了，也没法子忍了。”

    那个人说：“不能再忍下去，就得想办法活下去，你不论冲着死去的大哥，还是冲着骨肉小丫，都不能寻短见、走绝路呀！”

    “放心。这工夫我不会干那种傻事儿了。”

    “好。有啥事，找我；我没啥大力气，总给你们娘儿俩仗仗胆儿。”

    我早听出，那个人是好心的大叔；等他走了以后，我就坐起来说：“妈，我不去王老虎家！”

    妈妈长长地叹口气。

    我又说：“妈，我不去行不行？你救救我，妈妈！”

    妈妈还是不说话，只是浑身颤抖不止。

    风在窗户外边挺起劲儿地刮着，吹得树上的叶子沙沙响，吹得墙头上的青草呜呜叫，都跟哭一个样儿。

    黑狗蹲坐在地下，望着我，能看到它那两只悲哀的眼睛。

    妈妈把牙齿咬得“吱吱”响。

    我有点儿害怕，想躲开，又不敢躲。

    妈妈突然地把我搂在怀里，亲着我的脸，对我说话了。

    “丫，别哭，妈就是拚了这条命，也不能让王老虎把你拉走！”

    我一听这话放下心，很快就睡着了，睡得稳稳的。

    天色还没有亮，妈妈推醒了我。

    “丫，走。”

    “上哪儿？”

    “咱们告状去！”

    “什么叫告状？”

    “找县长去说理。”

    “县长是干什么的？”

    “他是管国家王法的，是给老百姓做主的。”

    “县长能管王老虎吗？”

    “能管，县长管着一县的人，谁干坏事儿，他就处罚谁！”

    我听了这番话，心里多高兴啊！真没想到，天底下还有比王老虎有威风的人，还有这样的人能比王老虎厉害。早知道这样，我们干嘛怕他王老虎！王老虎不讲理、讹人，就去找县长告状，让县长惩治他！

    这件事情，除了大叔知道，我们对谁都没说。我们悄悄地走出村，蹚过河，顺着小路直奔县城。那里有说理的地方，那里有给我们受冤枉的人做主的县长。

    我一边走，心里还一边想：“小黑哥哥的爸爸要知道有县长，有伸冤的地方，就不会被逼着下关东了；白姐姐要是懂得打官司的话，她也就不会被活活地折磨死了。唉，真后悔，那会儿竟没有看见这样一条明光光的活路！

十八

    刚记事儿的时候，爸爸背着我，到集镇上赶过一回庙会，热闹极啦！好玩极啦！今儿个一看才知道，县城里的平常日子呀，也比庙会热闹，也比庙会好玩。

    满街筒子都是高大的房屋，摇动的招牌、幌子，五光十色的门面橱窗，拥拥挤挤的行人车辆，吵聋了耳朵的各种声音……

    妈妈不让我看这些，一边打听道儿，一边拖着我，磕磕撞撞地直奔安在老县衙门里的国民政府。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