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儿童中篇小说之

《七岁像嫩芽一样》

（18）

     一个小孩子的声音在人群里响起：“奶奶，那里边是啥东西呀？”

    一个老太太回答：“唉，王家的那个小使唤丫头给折磨死了！”

    我一听，“哎呀”地尖叫一声，扑了过去。我的脑海里立刻闪现出白姐姐那张俊气的脸，耳边响起她那细细的亲切的声音，嘴里边不由自主地呼喊起来：“白姐姐呀！白姐姐呀！我再也看不见你了！”

    四周看热闹的人，都奇怪地盯住我，不明白咋回事儿。

    我不管不顾，哭叫着扑过去，抓住捆席的粗麻绳，使劲儿乱扯。

    大叔扔下铁铣，蹿上来抱住我，把我抱到土坑的一边，抓住我的肩头不放手。

    我想挣脱他，跳着脚大声哭叫。

    席捆被放进刚挖好的土坑里，铁铣一阵“嚓嚓”地响，好心肠的白姐姐、受够了罪的白姐姐，被潮湿的黄土埋上了。

    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一阵儿，就都陆续散开，去干自己的营生；刚才发生的事情，好似刮过一阵儿风。

    只有我一个人不肯走，心里越来越难受。大叔劝我：“乖孩子，听话，咱们回家吧。”

    我说：“让我在这儿跟她呆一会儿。”

    “你一个人，呆在这儿干啥？”

    “我想她嘛，我想她嘛！”

    “这孩子是咋的了？我找你妈来叫你！”

    大叔说完这句话，也只好跟那些人的后边走去。

    我独自一个人留在芦苇坑前的新坟旁边。

    我一点都不害怕，也不觉得孤单。我坐在一丛马兰花上，心里叨念着我跟白姐姐见面认识的一切情景。我总觉得，她是为我死的。没有我的黑狗惹下祸，她不会挨鞭子抽，不会受冤枉，不会这么小小的年纪就没了命！我应当咋报答她呢？对，我要在她的坟前种上两颗枣核，让枣核发芽、长苗，变成结枣的大树。没有枣核，我就把我种在屋前的那两颗小枣树苗移到这儿来。白姐姐一定会特高兴！

十六

    一串又快又响的脚步声，把我的思绪打断。

    我故意不抬头，不睁眼看。因为我估计是大叔回村之后，把我在这儿哭的事儿，告诉了我妈，我妈跑到这儿来找我。我不愿让我妈看到我这两只哭红了的眼泡。

    没料到，来人还是好心肠的大叔。

    他老远就喊：“你还在这儿傻呆着哪，赶快回家吧！”

    我说：“大叔哇，你别管我。”

    “唉，不是我管你，你家又出事儿了，我不把你找回去不行呀！”

    我不大相信大叔这句话，他在哄骗我，为的是让我离开这儿快回家。

    真的，我家还能出啥事呢？一入夏天，妈妈心气慢慢的变了，不再象先前那样，老是把我爸爸挂在嘴上，老是一提我爸爸的屈死就哭天抹泪的了。所以她不会冷不防地昏倒在地上。那只黑狗呢，如今已经长大了，有点儿劲头、有点儿威风了，淘气的孩子不敢再欺负它，那些大家主的人休想逮住它；它会找食吃，不会因为饿肚子钻到谁家，拱摔人家的盆碗。……

    大叔着急地跺着脚喊叫：“哎呀呀，你怎么还不动，快把你妈给气死了！”

    我这才问一句：“她跟谁生气呢？”

    大叔说：“你回去就知道了，快走吧。”

    我不能太跟好心的大叔拧着劲儿，何况他好象真的要发火呢！我只好跟着起身走，可是不慌忙。

    大叔替我挎上那只盛着树叶儿的破柳条篮子，一只大手攥着我的小手，边走边自言自语地嘟囔：“唉，怎么越渴越吃盐，黄鼠狼单咬病鸭子呢？简直让人闹不明白，老天爷想要干什么，是糊涂了呢？还是不睁眼哪？”

    我听他这样说个没完没了，就仰起脸来冲他问：“大叔，你咋的了？”

    大叔一摆手：“你问我？我问谁去？当初，你爸爸又信神又信鬼又信命。我跟他反着，我什么全他妈的不信。我们俩没断了抬杠。如今哪，我好象又信神又信鬼又信命了！”

    我问：“信咋的，不信咋的？”

    他大声地、一字一句地说：“不信就得糊涂活着糊涂死！这哪如来个自己骗自己，就当是老天爷安排的心里明亮、痛快呢！”

    我听不懂他的这些话，也不想听下去，只是惦着我妈，愿意快到家，看看究竟咋回事儿，也就放心了。

    国槐正开花，树梢上好似落上一层大雪，满街筒子都是香味儿，离村老远就能够闻到。招的成群蜜蜂往那儿飞奔。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