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儿童中篇小说之
《七岁像嫩芽一样》
(15)
有一天,爸爸高高兴兴地从外边转回来,走到窗户外边就喊我;一低脑袋进了屋门,冲着我嘻嘻地笑,有皱纹的脸上开了花似的。
我看见他胳肢窝挟着鞭子,两只全是冻伤裂口的手捧着油渍麻花的毡帽头,一直举到我跟前。
“丫,你看这是啥?”
我坐起来,瞧见翻过来的毡帽头里,放着七八个灰白色的圆球儿。
“这是啥,我认不出来。”
“鸡蛋呀!”
“不是,鸡蛋比这大。”
“这是小鸡蛋嘛!”
“什么样的鸡下这样的蛋呢?”
“天鸡,老天爷给咱们养的。”
他这样逗趣地跟我唠喀,同时自己动手,给我煮熟了小鸡蛋。他还擀了点盐面,替我剥开小鸡蛋皮儿,让我沾着盐面吃。
我照他说的样儿试一试,嘿,果真特别的香,香得我一个劲儿吧嗒嘴。
爸爸把我哄高兴,赶快回到王家院子里去喂牲口。
妈妈坐到我跟前,两只眼睛不动一下地看着我,等我把煮熟了的三个小鸡蛋吃完,她说:“孩子,你吃的不是鸡蛋。”
我奇怪了:“那是什么?”
妈妈说:“那是野鸽子蛋。”
“有卖野鸽子蛋的吗?”
“我估摸,是你爸爸赶车路过清云观大庙的时候,爬到殿堂上檐子里给你掏来的。”
这是我没想到的,忙问:“那殿堂的檐子高吗?”
妈妈说:“我小时候逃荒从那儿走过。那殿堂挺高,往上爬很不容易,上去以后特危险。”
听了这几句,我立刻联想到白姐姐,想到白姐姐的爸爸赶的那头掉进百丈山涧里、摔得粉碎的杠子驴。
第二天爸爸又要出车了,他问我:“丫,小鸡蛋好吃吗?”我回他:“好吃。可是我吃够了。”
“你还想什么吃呢?”
“想,想你快点回来,跟我,还有我的黑狗玩。”
爸爸笑笑,抱着鞭子走了。当他过几天又一次转回来的时候,用帽子给我兜来两个红红的大柿子。
他一边往外拿一边说:“刚买的那会儿还冻着,走一路化了。快喝吧,一兜蜜!”
我捧起一个柿子嘬一口,真叫甜。
妈妈说爸爸:“看看,把帽子都弄脏了。”
爸爸说:“你快给刷刷吧,等干住就弄不掉了。”
妈妈说:“弄湿了你怎么戴呀?”
爸爸说:“反正天气一天天的暖和起来,不戴帽子也能行。”
我只吃一个柿子,把剩下的那个,跟特意留着的两个鸽子蛋,全存起来,等我的病好了以后,好去送给白姐姐,让她尝个新鲜。
十四
春荒的饥饿,又象往年一样,赶着时间来到,处处都能看见大人忧愁着黄脸,处处都能听见孩子们喊叫要吃食的哭声。
我家的光景倒挺奇怪地变了:每天能够喝上两顿不太稀的粥,不饿肚子,我那病很顺当地养好了,还渐渐地长了点膘。
我特别想念白姐姐,想把给她留着的好吃的东西送给她。可是,当我知道了她那些倒霉的苦难身世,回味起亲眼看见她挨打骂的那副惨相,又有点害怕跟她见面,不知道见了面之后,我该跟她说啥。
想见她,怕见她,实际上越发急着要见到她。
我几次钻进王家二门外的大破车底下等机会,几次扑到二门的台阶上听动声,都没有再望见白姐姐的踪影。
有一回,我想了个主意,去闯二门,要是被王老虎看见,就说来找我爸爸。没料到,这回连大门都关上了,根本就喊不开。
大门外边蹲着好多衣服破烂、面黄肌瘦的人。有的胳肢窝挟着口袋,有的怀里抱着口袋,他们都是来等王老虎的。
王老虎一天到晚不出门,非出门不可的时候,也只是把大门拉开一道缝儿,他的身子一挤出来,那门扇立刻就关上。
蹲在门口的人打起精神,把王老虎给围上。
“王财东,借给我点儿吧!”
“王财东,救救命吧!”
王老虎把脸一绷:“讨厌,我哪有那么多的粮食喂你们这么多张嘴呀?”
“我多给您加利!”
“秋天我准归还您!”
王老虎跳着脚喊起来:“走开!走开!我家一个粒粮食也没有!”
……
他在撒谎,他家的粮食有好几仓,是我爸爸跟好多人,去年秋天一口袋一口袋给装进去的;这会儿,我爸爸又在一车一车地替他运到老远的地方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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